394 快走

何雷帶著李照等人到羌水邊上時,只能看到松軟的泥土上有火堆殘余,並看不到,也追蹤不到曾在這兒待過的人的去向。

他本以為李照會有些沮喪,卻沒料到李照興趣盎然地下了馬車,蹲在那堆余燼旁,伸手過去撥弄了幾下。

秦秋淑瞧了幾眼,連忙跟著下去,問道︰「李姑娘,這火有什麼講究嗎?」

「沒什麼講究。」李照拍了拍手,起身繞著火堆走了一圈。

英吉利亞人沒有必要在戶外露宿,也不應該這麼落魄,那麼是什麼讓他們在此處生火?而且,依何雷所言,那一行英吉利亞人是兩男一女,並沒有攜帶武器。

像是——

像是出來游山玩水的一樣。

「火堆很小,有余溫,說明火熄滅了沒多久。」李照在四周兜轉了兩圈,繼續說道︰「然而這麼小的火生一夜,不僅照不了明,也取不了暖。」

最重要的是,昨夜隴右道可是刮了一場大風,這三個人在羌水邊的感受只會比她這個在山洞口守夜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這一小簇火是用來干什麼的?

裝飾?點綴?

如果是這麼想,倒也是能解釋得清楚為什麼這三個英吉利亞人會沒有任何武裝的出現在羌水之畔,且還頂著一夜的風沙,玩起了野外露營。

不過僅僅是這樣嗎?

李照蹲在一處沙坑前,眉頭擰在了一起。

後頭秦秋淑跟過來,好奇地看著李照撥弄沙地里的細沙,問道︰「李姑娘的意思是,他們有別的手段照明和取暖?」

「嗯,不過我的重點不在這里。」李照想了想,沒繼續說下去。有些東西她即便是解釋給秦秋淑听,以秦秋淑的思維,也沒辦法做到理解。

早在同昌時,她就已經听說英吉利亞人有搭建無線電設備的技術了,只是一直沒有見到實物,所以無法判斷他們這無線電設備到底是處于一個什麼樣的發展階段。

有無線電,自然也就有其他同期的科技產物。

鋼鐵冶煉、鐵路運輸、電力通訊以及化學品的發展,都很有可能一並被拔高到了李照難以想象的地步。

所以李照也很理解,為什麼英吉利亞人會將裴朗明當做真正的神去敬奉。

因為當所有人都還處在一個農耕文明的時代時,要是有一個人突然出現,如神一般,掌控著叫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技術,並慷慨地將這些技術傳播。

那麼這個人,不管是在哪個國度,哪個時代,都會成為當之無愧的真神。

但社會的進程真的可以靠一個人力量,人為的高速推動嗎?

李照覺得,這一點還是有些難以實現。

這也是為什麼她總能在英吉利亞人,與他們的設施技術之間,發現一種十分嚴重的割裂性。這份割裂性包括卻也不僅僅體現于鐵路的不連貫,無線電的藍圖,各城所遭遇的屠城,以及屠城之後,英吉利亞人的保守。

他們明明已經擁有了足夠碾壓端朝的武力和技術,且已經做出了屠城的舉動,卻依舊顧慮重重,選擇從隴右道這種地方開始穩扎穩打的逐步侵略,而不是長驅直入,和端朝中央來個正面交鋒。

不——

順著這個去想,或許正是因為他們已經互通有無,都成為了裴朗明的信徒,才會如此和諧的各自做各自的,互不干擾。

想到這兒,李照又嘆了一口氣。

如果說裴朗明真的給趙毅留下過什麼指令,那麼他唆使趙毅與英吉利亞人合謀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秦秋淑並不知道李照為什麼對著一塊小石頭開始嘆氣,她學著李照蹲下去,伸手撥了撥那塊石頭,指尖從細沙之中穿過。

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而已。

李照側頭去看秦秋淑,解釋道︰「他們擁有了非常規的取暖手段和照明手段,且不懼風沙,能在昨晚那樣的惡劣天氣之下,安然一夜,次日離開……這些都說明了他們擁有著令人畏懼的能力。你們昨天沒有攻擊他們,是正確的。」

後一句是在對何雷三兄弟說的。

看上去沒有武裝的英吉利亞人,實際上有沒有攜帶武器,這一點即便是李照親眼看見,只怕都不好下判斷,就更別說她現在只是听何雷描述了。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英吉利亞人要是想藏點什麼袖珍武器在身上,並不是什麼技術性的難題。

秦秋淑認真的听著。

何雷大步過來,蹙眉問道︰「李姑娘的意思是,他們身上其實是有兵器的?」

「誰知道呢。」李照用靴子尖踢了踢地上的沙土,瞧著暴露出來的那麼一小段衣料碎片,說︰「他們要是想殺人,不需要攜帶那些顯眼的刀劍火銃。」

「可是,李姑娘……你不是說你將他們打退過嗎?」六筒在旁邊問道。

李照的臉上可以說是苦笑。她抬眸看著六筒,回答他︰「同昌城里,不過是二三十個英吉利亞人就足以讓我的人死傷慘重了。我的確是佔領了同昌,可我同樣付出了很慘烈的代價……所以我之前和你們說的話,依然有效。」

這一路過來,李照開誠布公地對何雷三兄弟說明了留在同昌城里的危險性。

一旦英吉利亞人反攻,同昌將是第一陣線,隨時有可能覆滅。

「李姑娘說了,我們也仔細想了。」何雷抬手撓了撓頭,說道︰「反正怎麼都是個死,要是死之前能過上幾天吃飽飯的日子,我們兄弟幾個也不算白來一遭了。」

六筒和三兒也是點了點頭。

他們甚至都不用回去問問其他兄弟,就可以做決定了。

後頭墨炆過來扶起秦秋淑,小聲對李照說道︰「李姑娘,那頭我發現一點奇怪的東西,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手指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窪地。

剛才那兒還是一片沙地,被墨炆給刨開了之後,便露出了底下的物什來。墨炆不認識這怪模怪樣的東西,于是連忙過來喊李照去看看。

李照只走了幾步,就停下了。

那個小小窪地里躺著的,是一枚燈泡。

「李姑娘?」墨炆見李照不動,以為那是什麼危險的東西,趕緊跟著停了步子,問︰「怎麼?我剛才踫了它,不是什麼可怕的武器吧?」

「不是。」李照回過神,搖了搖頭,過去將燈泡撿起來。

燈泡的鎢絲已經斷了,但英吉利亞人卻沒有隨手拋棄,而是埋到了沙土里頭。

為什麼?

靈光一現中,李照突然明白。

或許這份割裂性並不是因為英吉利亞人對裴朗明所賜予的技術的不理解和不完善運用,而是因為他們不能直白地將其展露在端朝人面前。

所以他們能屠城,卻不能一舉擴張版圖。

所以他們能搭設無線電塔,卻始終停滯在選址上。

所以他們明明能完成鐵路框架的搭建,卻走走停停地只完成了一部分。

一切的一切,李照突然在這枚小小燈泡的面前都想通了。

「還真是謝謝你了。」李照扯著袖子把燈泡上的沙土擦了擦,收進懷里,接著偏頭朝墨炆笑道︰「他們需要藏著掖著,我們就得把他們的偽裝給扒下來。」

何雷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這個李姑娘是怎麼突然變得通透了起來,但並不妨礙他們跟著高興。

「這東西叫什麼?」秦秋淑問道。

李照小心翼翼地模了模懷里的燈泡,沖著秦秋淑呲牙一笑,回答道︰「這東西名字叫做燈泡,也就是那三個英吉利亞人不需要生火照明的手段。」

明明已經有了電力的運用,他們卻還得假模假樣地在同昌使用煤油燈,還真是難為他們了。

有了燈泡,此行也不算白跑一趟,李照喜氣洋洋的帶著何雷他們重新上路,繼續往西去。過懷道之後是良恭,何雷剩下的三個兄弟,就是躲在良恭以西的願虜山里。

但李照這馬車還沒入山,就先遇到了一伙凶神惡煞的流民。

打頭的流民帥是獨眼男人,手里握著把三環刀,刀刃上還有深褐色的血跡,也不知道是沒時間去擦,還是有意留著震懾旁人用的。

「李姑娘,先走,快走!」何雷只看了一眼那個獨眼男人,就臉色大變地喊著李照說道︰「他是彭文昌,祐川如今的小流民帥,是跟那群……那群英吉利亞人打交道的匪頭二當家!」

李照本來還打算走的,何雷這麼一說,登時便抽了劍踏馬而出。

「小娘子生得不錯,若是投降,爺爺賞你個全尸。」那彭文昌一臉奸笑地看著李照縱身過來,反手一架刀身,高聲說道。

上一個口頭調戲李照的人,如今墳頭草都已經幾丈高了。

當——

刀劍相交,劃拉出刺耳尖銳的聲音來。

彭文昌卻不只是口頭功夫厲害,他雙腿一沉,肘抬而崩腕,三環刀便將李照的三秋不夜城給震開了。隨後,他一個翻身,平地掠起,舉臂就砍了下去。

李照順勢一滾,長劍挑地之後,重新站穩。

此時,彭文昌帶著的那些的嘍們已經紛紛高喝著舉起武器朝何雷等人殺過去了。

「你們二位靠後。」何雷咬了咬牙,只能從背後拔出自己的樸刀,沖了出去。他一出,六筒和三人當然是義不容辭地跟著出去了。

墨炆也想出去幫忙,但被秦秋淑眼疾手快地拽了回去。

「你去添什麼亂?忘了李姑娘說的了?關鍵時刻,我們就得躲著裝死。」秦秋淑伸手撩著一小角的車簾往外走,她臉上的表情隨著李照的抽挑架掃而瞬息萬變,甚至呼吸都不自覺地就屏住了。

彭文昌與李照之間的差距其實很明顯。

但彭文昌大開大合的凶煞把式中,有著李照所沒有的瘋狂。單就這一點,幾十招之內就足以將李照給壓制得旗鼓相當了。

而在之後,李照本能把場子找回來,卻已經晚了。

因為這個時候,何雷三兄弟已經被彭文昌的嘍給俘虜了。不光是他們,馬車里的墨炆和秦秋淑也被拽了出來。

見著女人,彭文昌眼中的獰笑便重了。

「這塞上可少見如小娘子這般貌美嬌女敕的女人,而且一見還是兩位……」彭文昌輕佻的視線在李照身上來回掃動,「小娘子若是束手就擒,我且保你門二人不死,如何?」

「不如何。」李照面無表情的沉腕一松,單腳踏在彭文昌的刀背之上。

也就是趁著彭文昌見色起意,疏于防備,李照在瞅準時機後,說時遲那時快,已經連踏彭文昌的頭數下,翻身落到了他的身後。

冷意在一瞬間貼上了彭文昌的皮膚——

李照將劍鋒架在了彭文昌的脖子旁。

「都住手!」彭文昌一個激靈,連忙高聲喊道。

四周原本亂糟糟的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嘍們看著自家老大已經被生擒,頓時有些慌神,窸窸窣窣的低聲說著話,不知該作何才好。

「把人給我放了。」李照涼聲說道。

彭文昌便趕緊重復了一句,讓人把何雷他們放了。

「听說,你是和英吉利亞人打交道的?」李照示意墨炆帶著秦秋淑上馬車,隨後問彭文昌道。

脖子上架著劍,彭文昌自然是不敢有半點敷衍,飛快地回答道︰「是,是,我是和他們做交易的。這年頭糊口不容易,我要是不跟他們做交易,我也撈不著一個祐川啊……這,這位壯士……您……您想怎麼樣?剛才是我說錯了話,我、我、我……」

我都後頭,彭文昌已經不知道怎麼圓了。

李照冷笑了一聲,說︰「糊口?打家劫舍的糊口,我倒是第一次見……說說你們之間的交易。」

既是交代,彭文昌這便開始事無巨細的說了。

他坦白,說是帶人在這願虜山附近徘徊,是因為要給英吉利亞人抓青壯,幫那些人干活。

至于要干什麼,彭文昌就不知道了。

「我帶人給他們,他們給我們糧食,都是交易……交易罷了。」彭文昌梗著脖子,不敢輕舉妄動,「我……我可只是干這個,再沒干別的了,剛才說要殺你們……也只是嚇唬嚇唬你們罷了,壯士,我可是沒有親手殺過同胞的!」

彭文昌這會兒倒是說的理直氣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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