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吹夢到西洲(11)

壽宴過後,老壽星沒有在溫暖且熱鬧的王家過夜,反是趁著天黑,要回那山野間的小院子里去。也不與人說,幾個縱躍就出了王家府邸,走在街上,他回頭看了一眼。

葉雲生提著一只描金紙糊的紅燈籠,默默地跟在後頭。

師徒二人,親如父子,葉雲生早知師父夜里要回去住,昱王劍也不推讓,就讓弟子跟在後頭,舉著燈籠,從燈火可親的鎮里,到漆黑一片的山野田間。

一只燈籠的光,弱的可憐,但在漆黑中,卻又格外的執著,格外的勇敢。

來到院子里,肥胖的兔子被驚動了,蹦跳過來。老人彎腰拍了拍它的腦袋,走到井水邊,從桶里舀了一瓢水,喝了個痛快。

他走到正屋推門進去,點了一支蠟燭,後面葉雲生丟下水瓢,抹了抹嘴邊的水漬,走到屋前,吹熄了燈籠里的蠟燭。

昱王劍在屋子里閑坐,葉雲生去打了一盆水,拿了師父的擦臉布,進屋子里等他洗了一把臉,又再沖了一下腳,把東西收拾了一番,給師父掖好被子。

「阿生。」師父望著屋頂喊他。

「師父。」他跪在床邊,候著師父吩咐。

「人老了,夜里就少夢,沒了夢,就真是一閉眼,一睜眼的事了。為師以前的夢啊,你一定要幫一幫,用心……」

許是忙了一天,應酬,花心思,老人這一松懈下來,說話間就打起了呼嚕。

葉雲生輕輕地起身,把桌上的蠟燭捏滅,徐徐退了出去,將木門合上,提著擱在外邊的燈籠,走入田間。

本是多雲的天,夜里月色時不時被游雲遮住,天地一片漆黑。

他也不點上火,提著黑黑的燈籠,走在黑黑的田野中。

田壟,水塘邊的泥濘,靠著荊棘坡的小徑,林子里被人蹚出來的山道,下山的幾處石階幾處土坡,入鎮子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燈火比之前溫暖,其實少了幾家,只是從黑暗中走來難以細辨。

每個人都會老,只是從年輕時走來,有個對比,所以經不住念想。

若是這次他回來,劍術不精,與劍無二無法交手,大概師父也不會提出那三個要求。

最後那件事,都藏在心里那麼多年了,偏偏在這個時候對他說,其中用意不難言語。老話說得好,有多大的力氣挑多重的擔子;師父挑不動了,當然得由他來。

可恨當年趙官家食了言,太師祖自刎之後,竟還放火毀了晉陽城,致使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師父要他拿回那柄劍。

那柄劍普普通通,江湖上花幾兩銀子就能買到,與太乙劍派的鎮派之寶,掌門信物的太一星月劍比較起來簡直是不堪一提。

就那一柄劍,師父為此闖了三次皇宮。

這件事,不管做不做得成,他都得去做。不管有什麼後果,他都得去面對。

就像曾經無數次困難地面對,好似有好些個選擇,其實這一路走來,哪里有過選擇?這條路或坦蕩,或崎嶇,或安全,或凶險,或風光秀麗,或冰天雪地,或一路向前,或迂回盤繞……早就注定,無輪選左選右,最後都在這一條路上。

來河東之前,葉雲生從未想過,會遇到眼下的處境。

可從「道」的角度來看——今天的羊肉湯,今天的封劍禮,今天的三件事,今天那些人的跪拜——早在那一年,從梨山遇見師父,告別家里的爹娘,一路走向河東,就已注定了。

…………

蘇香和曹恆兩人靠著廊柱,望著內院的一間屋子。

這時,梁介和江瘦花正從屋子里退出來,王一友將門帶上,對兩人說道︰「二位莫急,一切待阿生回來了再下定論。」

江瘦花一臉義憤填膺,說道︰「好端端一個漢子被人給殺了,要我說,就該馬上核對今日到場的賓客,哪些人沒來,那些人先走的,派人去查一查,必能找出凶手來!」

梁介在一旁幫襯著嫂嫂,說道︰「王老爺子,這件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今日可是我師父的壽宴,此人在府上殺人,不查出來,如何能平我心頭這口惡氣?你給我十余人,我先查一遍記錄!」

王一友卻是笑了笑,對兩人說道︰「莫急莫急,從今往後,王家在江湖中的事情,皆有阿生做主,待他來了,一切由他定奪。」

內院最靠外邊的一間屋外,連著長廊,廊柱邊上就站著蘇香和曹恆,此刻也正在交談。

「沒想到,那宗野竟已死了。可我不明白,他一個不入流的江湖人,也沒有什麼勢力背景,誰與他有怨,要在昱王劍前輩舉辦壽宴的時候將他殺了?」

曹恆說道︰「江湖中生生死死,緣由太多,太復雜,何必去深思這些?」

「听說他是被人用腳踢死的。」

「江湖上能用腳踢死他的人多是不多?」

「很多。」

「既如此,他怎麼死的,便不重要了。」

「曹叔叔,我至少與他相識一場,不想讓他死不瞑目。」

「少主,萬一殺他的人與你也相識呢?」

「這……」

「江湖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既如此說了,我便听你的,不再管這事了。只是我還有些好奇,那葉雲生會如何處理?」

蘇香正要回屋子去,就見府中的下人帶著葉雲生走進了內院。

前院里還有喝著酒不肯離去的賓客,鬧囂著,王家兩個大郎陪著,也不好趕……

王一友對葉雲生拱手,葉雲生趕緊還禮,馬上就被江瘦花拉著進了屋子。

只過了一會兒,葉雲生牽著江瘦花的手,走了出來。蘇香運足內力,听得他對王一友說道︰「老爺子忙活了一天,還請早些休息,這里便交給我。」

他對梁介說道︰「送一下。」

梁介雖然心急,也還是送王一友回屋去了。

那帶他走入內院的下人尚在身邊候著,他對其吩咐,「找幾個手腳勤快的,把屋里的漢子抬出去埋了。」

「看出是誰了嗎?」江瘦花听他安排處理尸身,便急忙追問。

「對方是個女子,不過招式用的尋常,內功也無明顯的特點,從傷口上看不出更多的東西了。」

「那我們去查一查禮記,到客都記錄在上面,再找管事要來預定的賓客,核實哪些沒來,哪些先走的。」

「你怎麼確定,殺人者殺了人之後就離開了?又或者他一開始不在宴上?那麼多人,少了一人,誰能注意到?再有,王家私下里就沒有約幾個人,就在內院中?」

「那你說該怎麼辦?」江瘦花沒好氣地問道。

那邊,梁介急匆匆地趕回來了,「師兄,當務之急,要盡快找出這名凶手!」

葉雲生笑了笑,說道︰「你這話恰好說錯了,找這名凶手,最是不急。」

梁介見他牽著江瘦花向外邊走去,追問道︰「師兄是何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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