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自家院子里,葉雲生四下打量,地面上已經看不到血跡了,被水沖刷之後,血腥味還沒有散去。原本這里的一地尸體,這時也都不見了,若不是這股氣味,或許他還不能確定戲班那些人真的來了家里——似乎這里並沒有什麼變化。
葉雲生直接走到後邊的屋子門前,里面的呼吸聲讓他的精神舒緩而放松,仿佛像是一首世間最悄然寂靜的曲子,可以讓所有的煩惱和疲乏都一掃而空。
他推門走了進去,屋子里一片漆黑,唯有他的雙眼亮晶晶的,靠近床邊,阿雨面向外邊側躺著,被江瘦花摟在懷里。
他看了一會兒,在女兒的臉上親了一下,再要親江瘦花的時候,她睜開雙眼……他仍然在她的臉上也親了一下。她又閉上了眼,這下子是真的打算好好睡了——今晚,葉雲生不回來,她不願入睡。
「寧家的人來過了?」
「嗯。」
「我明天又要出去辦事。」
「嗯。」
他不再嗦,輕輕地走出去合了門,來到柴房打水沖洗了一番,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了過去。
從戲班那里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很遲了,又與崔勝吃酒談話……所以,當他睜開雙眼,茫然地看著屋子外邊的亮光,好似只不過閉了一小會兒眼楮,打了個盹。
他無精打采地走到院子里,從老槐樹上取下洗布,從水缸里打水抹了把臉,再又漱了漱口。院子里的血腥味幾乎散去,還有一絲殘留,不注意,也察覺不了。他走到柴房里,將水燒開,走了三遍玄機淨根訣。
奇怪的是鼻子里還有血腥味。
而且不是雞血,鴨血,羊血,似乎這股味道直接在心湖里映照出一個肢體破碎的江湖人的模樣。
他一時間有些出神,結果面條都煮發漲了,才撈起來。一看,這樣不好給阿雨和江瘦花吃了,便都掃進一只大盆里,再就著殘留的湯鍋貼了幾張蔥花餅子。
面湯就著蔥花餅子,倒也過得去。他自己則吃了一點發漲成團的面條。
小孩子吃飯慢,他與江瘦花都吃飽了,還在桌邊慢慢地咬著餅子。
他進屋收拾行囊,江瘦花把他倆的碗筷洗了,走到屋子里,看他飛身而起,將擱在房梁上的劍匣取了下來。
再看著他把奈落從劍匣里拿出來,用長布卷起來,丟在一邊。拿了一套衣物放進包裹里。
「去哪里?」
「一個叫兔舍的地方。听戲班當家的說,近來這些被擄走的女子,都在那里。」
「對方是什麼人?」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不過,似乎與何家有關。」
「下三濫?他們不是與你有仇嗎?會不會又是一個要害你的圈套?」
「你看,自听海死後,又過了半年,何家的人來找過我嗎?不用擔心,去看過就知道了。」
他從櫃子里翻出衣物丟在床上,然後將身上的平時穿的粗布麻衫月兌了下來,再換上衣服。
這身裝扮,江瘦花曾在去年小年夜見過。
紅色的武士衫,懸著陰陽魚的道穗掛在腰上,換上黑色的薄底快靴,再將白玉蓮花冠套上發髻。
他回頭看著江瘦花,笑著問︰「還可以嗎?」
江瘦花的視線落在他的發間,這半年平靜生活,葉雲生比去年精氣神都好了許多,可半白的華發卻未能改變,也無法改變。
「換了這一身,就像換了一個人。」她走到櫃子邊上,翻出那件紅色的披風,遞給他。
他卻搖了搖頭,說太過招搖了,還是放家里吧。
將包著奈落的長布條與行囊串在一起,他提在手里,對江瘦花道︰「你與我去一趟趙府,我將你介紹給趙員外,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帶阿雨去和我徒兒練劍。」
「你不先去寧家?」
「為什麼要去寧家?」
江瘦花皺著好看的眉毛,仔細地看著他。
他馬上就醒悟過來,笑著撫平她的眉峰,說道︰「她都知道,知道我會幫她解決這件事。」
…………
整個寧家的府邸都靜悄悄的,屋子里葉雲生坐在床邊,手被躺在床上的青青拉著。
她喜歡玩他的手指。
不是因為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干燥。
只在于這些都是屬于葉雲生的,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相同的另一個來。
其實,他也喜歡她玩著自己的手指。
纏繞中有溫柔,有呵護,有細膩,有世間的一切……
也是,便如在這個屋子里,又何須再有別人?
「你不要來找我,好好幫我把事情辦好。」
「萬一我要辦很久呢?」
「呵呵,那我就等你很久吧,左老總不會趕我走的,對不對?」
「那我盡快找到他們。」
「嗯,若是那個可憐的孩子……你就幫我殺光他們!」
「要是他們人很多呢?」
「我不想這些人還和我在一個塵世中,望著同一片藍天。」
「好,你要我做,我就一定會辦到。」
他笑著舉起手掌,她也笑著,將比他小了些的手拍了上去,發出清脆而又充滿了回憶的動靜。
「這些年你心里有太多的苦悶,即便忍不住大開殺戒,也是我讓你去做的。」
他笑膩著說︰「嗯,別人怪我,我就說,都是青青叫我干的!」
…………
不知道為什麼,從趙府走出來,與江瘦花和阿雨揮手告別,一個人走在東市的街上。
身邊車水馬龍,人流如潮,雜攤上的氣息,交錯撲鼻,可心間還是那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胸膛里的氣血也比平日里要快了許多,以往走在這里,那種習以為常,平靜自如的感覺,變得無比陌生,難以觸踫。
他獨自背著行囊,走到街的盡頭,望著城門,崔勝已經站在一旁,也如他一般,背著一只黑色的行囊,孤零零地,出神地看著街上的熱鬧景象。
他走過去說道︰「今天你只站在此處,叫我看來,自有一股英雄豪邁的風頭。」
崔勝被他說得一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不能置信地說︰「我與昨日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怎麼叫你瞧出來英雄豪邁了?倒是你,這一身行頭才像個江湖中頂尖的高手。」
葉雲生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說道︰「你若沒有英雄豪邁,我又如何能夠彼此彼此呢?」
崔勝想了一想,才不由得笑了起來,連忙抱拳說道︰「多謝多謝!」
葉雲生像個孩子似的,也抱拳裝模作樣地說︰「彼此彼此!」
經這一下玩鬧,心頭的那股煞氣似乎退了下去,他重新呼吸著熟悉的氣息,身子也放松了下來。
兩人等了會兒,時間已至正午,崔勝不耐煩起來,說道︰「你那位淺淺,不會不來了吧?」
「這不是來了嗎。」葉雲生淡淡地說道。
淺淺側身坐在一輛馬車的前座,獨自駕車停在城門外邊。
她穿了一身淺綠色長裙,淡藍色的軟底雲頭履,雲鬢長發披散,臉上淡妝紅唇,嬌美偏又清純。
葉雲生與崔勝走出城門,來到車邊,淺淺忽然縮了縮身子,好似有些害怕。
崔勝問道︰「你怎麼了?別忘了,我們合掌約定過,完事之前不能傷害彼此。」
葉雲生自是明白她為何如此,去年小年夜,她就在魏府,親眼見過他血流遍地,大殺四方。
當時,也是這一身裝扮。
他笑著問她︰「昨晚,你怎麼前面不出來,你要是一開始就在,我也不會動手,和紅娘爭了起來。」
淺淺說道︰「害怕呀,你這麼厲害,萬一把我也一劍殺了怎麼辦?」
他便笑得更溫暖了些,輕輕地說︰「我怎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