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如歸去(2)

這一處懷家五房的院子共有四座主屋,整個院子呈回字形,中間是山石花草。靠東邊吃飯會客的廳堂,正對面是書房,南面兩間並著的主屋一間懷經居住,另一間就是她的娘親的臥房。

號稱許州五十年一出的美人兒姓「姒」單名一個「慧」字,如今三十余歲,體態曼妙,面容靚麗,不知者遇見,大概會認二十左右,尚以為剛嫁人的時節。

她的屋子陳設中帶著江南的味道,有書有畫有琴,有剛剪的花枝,還有清清淡淡的茶香。

如果是換成葉雲生在這兒,大概會與她坐下來聊聊花藝與新近的冬天里的詩。

但雲五靖只會爬到她的床上。

懷家江湖人稱「不見光」,乃江湖豪門,便是不會武藝的這位美人,也份屬江湖中人。

故而與普通人家女子不同,就拿前日晚上借宿的那屋婦人,他是絕對不會輕薄冒犯的,而換成姒慧這個江湖中的女子則完全不同,對于人鬼厭棄的雲五靖,可說無所顧慮,從心所欲。

她的床,鋪著紅色的墊褥,掛著流蘇,鴛鴦的刺繡,金鉤拉著紗帳,枕囊有一股菊香,該是采了黃花縫在其中。

一條被子是極少見的綠水長相思,宛如小西湖的湖水,便是寒冬里也春情依依,暖人心扉。

這條被置放得平平整整的綠水長相思忽然就滿是皺褶。

「不要!」懷經驚醒過來,發現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鼻子里聞到了香味,她左右看了眼,察覺是在自己的床上,爬了起來,灰色的襪子貼上木屐,很快就噠噠噠地向門外去,香味愈加濃烈了。

她來到隔間,母親大人的屋子,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張本來放在廳堂里的圓桌被搬到了這里,三四只空了的酒壇子倒在桌邊,酒香濃郁。但更香的是桌面中間擱著的一只石鍋,下邊擱了炭盆,燃著小火。

不用看都知道,里面烹著羊肉,煮著豬蹄,還加了許州上等的腐竹。

她的鼻翼微動,忍不住跑到桌邊,將堆在面前的酒壇子丟開,取了筷子夾了一片羊肉上來,吹了兩下,放在了嘴里,隨後,露出一副滿足的神色。

雲五靖嘖嘖嘴,說道︰「怎能跟客人搶食呢?慧慧,你這孩子,沒有教好啊。」

姒慧掩嘴而笑,輕聲細語地說道︰「要說沒道理,天下間,還有誰能與你相比?還有臉說我的孩子!」

雲五靖哈哈了一聲,掃了一筷子羊肉丟進嘴里,嘆道︰「豬腳,羊肉,人生圓滿。」

「娘,你與他曾是舊識?」懷經在母親面前蠻是嬌憨,好奇地問︰「為什麼要將桌子搬到你的屋子里來?」

雲五靖好似酒足飯飽,翹著腿,一派別無所求的懶散模樣,說道︰「男人與女人,要認識很容易,成為舊識,不過是跨進門的方便事。」

姒慧的臉莫名的紅了起來,拿手去打他的身子,打了兩下,才對懷經說︰「都是這人要把桌子搬到我房間里來,還說……還說……」

卻是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雲五靖笑了笑,「因為你這屋子香呀。」

懷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覺得娘親與老雲似乎很是熟悉。

飯桌上,偶爾一句玩笑,一個眼神,一下動作,彷如老相識了似的。

氣氛很是融洽,娘親似乎也非常的高興呢!

…………

阿雨很乖地坐在身邊,盡管是外公外婆,但長久未見,便如陌生人一般。

葉雲生低著頭,看著碗里的米飯。

桌上只有四個菜,一碗豆腐,一碗野菜根,一碗粉蒸肉,一碗魚片。

菜簡單,香氣卻很濃烈。

放多了花椒與蜀姜,味道辛辣,麻香。

在長安,葉雲生自己家里做飯,味道也偏重,阿雨自是吃得慣的。

只不過,她與爹爹一樣,怕魚腥味,都是不踫魚的。

岳母顯得很喜歡阿雨,給她夾菜,跟她說話。

阿雨只是低著頭吃,有些害羞怕生。

葉雲生不言不語,听到岳母說︰「你這孩子,隨你爹的口味,不吃魚……哎,苦了你那娘親,在長安城里,怕是吃不到魚的。她那個性子我多了解呀,怎麼會顧著自己買魚吃呢,只會緊了你們父女倆個!」

岳父大人是鐵匠,其貌不揚,頭發胡子都已花白,鼻子紅通通的,不停地喝酒。

葉雲生瞧他偶爾夾兩片魚肉,飯與另外三道菜不去踫,魚片下酒,本就極美。

桌邊還坐了一人,是個年輕的女子,葉雲生知道她今年該有十六,與紅豆年紀差不多。只不過人卻長的稍顯老相。

「三妹,不要給你爹再倒酒了,喝多了糊瘋!」

跟阿譚一樣,岳父大人不給女兒取名,就按排行叫下來。不過小姨子排行不是老三,而是老四。

岳父大人一共四個女兒,二女兒嫁人了,本來在蜀都挺好的,後來丈夫走商,帶著二女兒遠去燕雲,遇到了好前程,就不回來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岳父岳母也不念著——便跟阿譚一樣。

三女兒四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治不好就埋了,夫妻兩個再又生了一個,還是女兒,擔心遭了小鬼惦記,就把這個剛生出來的四女兒,喊成老三,沒有順著排下去便不用害怕小鬼按譜來尋了。

三女兒陪在身邊最久,這時候被母親說了,卻毫不理睬,依舊在父親喝完後,給他續上酒杯。

岳父大人只是喝酒,吃著魚片,對阿譚的死,沒有絲毫反應。

岳母瞧了瞧兩人,更是傷心不已。

「女的沒用啊,打鐵的本事傳不了,往後賺不到錢,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可怎麼辦喲!」

「可憐的大姐啊,女圭女圭還這麼小,就走了,還想著等以後她爹干不動了,到長安去享福呢!」

「阿生,你怎麼就讓大姐病死了呢,請沒請郎中?可是把錢都花干淨了?」

他動起了筷子,很快就把碗里的飯吃了干淨,然後將雙手按在膝蓋上,繼續听著岳母說話。

「哎喲,我的女兒喲!我苦命的孩子呀!」說著說著,岳母就哭了起來,哭得昏天暗地。

阿雨吃得慢,還在吃,就是更靠著他,似乎有點害怕控制不住情緒的外婆……

三妹安安靜靜地陪在父親身邊倒酒,好似天地間除了這一件事,便再沒有什麼更重要的。

對于她來說,大姐的模樣,似乎已記不清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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