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不如歸去(1)

從到蜀州後,氣溫就變得熱了些,尤其是馬車進入新津縣,似乎遠離了長安的寒意,而阿雨也已經將兔毛披肩給扯了下來。

這一條兔毛披肩,還是前段日子葉雲生從馮暨北等人手里救了趙餘,趙員外為表感激之情,在那一晚送給阿雨的。

那日懷遠亭的廝殺,恍如隔世,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總好像在夢里似的……

拉車的這一匹馬已經跑不起來了,只徐徐地走,車搖搖晃晃的,他的心也跟著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盡管如此,他卻不覺得疲倦;這馬是前邊剛進蜀地找了個客棧換的,外地的馬走不慣蜀州的道,它沒有來過這座山,路是陌生的,可它表現出的樣子卻似乎很熟悉。

——因為腳下的山路,一別七年,未曾變過。

他生于這座山的山腳,師傅昱王劍便是在山腳上的田野里看中了他。

由于山上多是梨樹,所以外人叫她梨山,山上與山下共一個村子,名為梨花村。

葉雲生駕著馬車,從山的西邊上去,走的山路極為崎嶇不平,反正也不急,就慢慢地走,等來到半山處,車頭轉向了東邊。這時經過一個山坳,來到一處山道口,道路已是平緩,馬車向前漸漸地視野開闊起來,可以望見山的南面大半個側影。

在這個山道口上,馬車停了片刻,他極盡視野,徐徐遠眺。山道向右邊也就是南面拐了一個大彎,馬車所在的地方正好凸出來,可以望見半個山的山勢。

向南的這一面,從高處的山巔到山下,宛若幾乎被白雪給覆蓋了似的。當下時節,梨樹花開,漫山遍野的梨花,潔白無瑕。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遠處兩條淡淡的炊煙裊裊升空,仿佛從天上掛下來的兩道白練。

山上山下,差不離都在人間煙火里。

小時候聞著飯香,等著大人敬了山神說開飯的那種快樂。

依稀出現在了心間,淡,卻深遠;此時憶起,頓覺刻骨銘心,恍如昨日。

曾經他家就在那邊的山腳,而阿譚的家便在山上。

往來不過一炷香的工夫。

他回頭向車廂里看了眼,或許是車廂一直在搖晃顛簸,阿雨在里面已經睡著了。

午時的天邊陽光正好,碧空如洗,雲朵自由自在,天也蔚藍。

馬車轉入了山道,很快就看不到遠處的山勢,入眼皆是道旁的梨樹。

可在他眼里,似乎還是剛才的景致,前些日子積累下來的煩躁難安,悲傷抑郁的情緒,好似也放松了下來。

一首詩浮現在心底,他亦隨著心境而念出聲來︰「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家中大人皆已作古,兩個妹妹也一一嫁到了外邊,山下的老屋子都給姑母家並了去。

他往山上,自是去往阿譚的家。

阿譚父母健在,身邊跟著一個小女兒,也就是阿譚的親妹妹。

村子在梨樹林中,有的草屋靠著樹,有的籬笆並著樹,難分彼此。

梨花終要辭樹,落在屋頂,落在地上,落在閑置的茶幾上,便如雪覆在其上。

此處的村莊,好似一直都在雪中……

阿譚父母就坐在院子里,矮小的桌子邊上正吃飯,一只老狗蹲在一旁,啃著主人丟過來的骨頭。

他走進院子,已吃的快好了,岳母重新燃起灶子,給他和阿雨貼了兩副米餅,老肉皮子涮了些野菜醬,裹在餅里,吃進嘴滿滿是家鄉的味道。

老人熱情極了,他沉默著吃好,瞧著阿雨跟那只老狗在外邊跑來跑去,手里還捏著米餅,又要吃又要玩……他沖著兩位老人跪了下去,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岳母捂著嘴跑了出去,沖到馬車邊上,然後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音。

…………

許州,懷家。

往日熱熱鬧鬧的懷家,人來人往的景象不見了。大門緊閉著,里面也沒有一點聲響,好似人都走空了似的。

本有四個應門的帶刀江湖漢子,這時不知去了哪里,懷經推開門,回頭跟雲五靖道︰「都說了,等你找上門,肯定都躲出去啦!」

老雲抱著雙臂,悠悠然跟上來,往里面瞧了一眼。

「懷緣還真做的出來呀!」他一邊感慨對方的果斷和不要臉面,一邊又退了幾步,抬頭張望了番,嘖嘖嘴說道︰「話說,你們懷家是要造反嗎?這建的是屋子呢,還是堡寨?」

此時此刻,整個懷家府邸,除了懷經一院,別的人都消失了,偌大的懷府,居然只有懷經院子里的幾個人。

「你瞧,你再是天下無敵,許州還是我們懷家的地盤,人若是藏了起來,你又能怎樣?什麼在我拳下無人不倒,都沒有人了,如何倒下啊?」

懷經一邊得意,一邊忍不住要刺激他。

卻不知道,按照小四的謀劃,老雲找不找得到懷緣,其實都無所謂。

從他今早往懷家來的時候,他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現在做什麼呢?

「我早就說你不用來白跑一趟的!這一路又是被火燒,又是被水淹,還有毒針,毒煙,暗器,鐵網,都白受啦!」

「怎麼會白受呢?」他自顧自地在空蕩蕩的懷家庭院逛了起來。幾乎大屋都關著門,除了石山流水,長廊亭榭,實在沒有什麼風情。

他走到一個院子里,一位年輕婦人正彎著身子往地上的花盆里澆水,曲線分明的身段,讓老雲雙眼一亮。身後懷經跑上來,對她喊了聲︰「娘,我回來了。」

原來整座許州的風情,都留在了此間。

雲五靖一把攬住她的肩膀,低聲說道︰「我知懷家有一位昔日號稱整座許州五十年一出的美人,如今既已見著,就不算白跑一趟了。」

「絡絡,這位是?」

懷經被雲五靖的話弄的慌亂不已,什麼意思,看上我娘了?她正要提醒一下還不知情況的母親大人,忽然一股內勁侵入體內,頓時全身氣血翻涌,腦袋里像被硬塞了兩壇烈酒,一下子天翻地覆,軟倒在雲五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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