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寒門庶子名門貴子

寧寇軍小將身背柘木桿銀槍頭,威風凜凜地立在馬上,身後的一百多名騎卒簇擁在兩人的身後,導引著他們走出山谷。

簫華在馬上叉手道︰「這位將軍,我們本來同行還有兩名右驍衛的中侯,慘遭山匪殺害,請將軍代我們尋訪他們的尸體。」

小將听罷點了點頭,立刻對身後的一名軍官吩咐道︰「你立刻帶人在山中搜尋兩位中侯的尸首,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喏!」軍官領命後立刻分撥出五十多人馬,分散進了山谷兩側的松林中。

小將領著他們繼續前進,並對身邊的簫華元載說道︰「兩位上官請先隨我去往前方的驛站歇息,等他們找到了尸體隨後就跟到。」

「如此謝過將軍了。」

元載在一旁心神不寧,偷偷回頭張望這些面帶煞氣的騎卒,心中的恐懼始終未有消除。

簫華卻安之若素,也不知是神經粗大,還是天生有大無畏的氣質,口中感慨地說道︰「想不到你們河西的治安竟如此之差,山匪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襲擊朝廷命官,難道是教化不及所致?很難想像這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大唐盛世吶。你們河西的地方官員責無旁貸。」

簫華話音剛落,他們身後的這些騎卒們或悄悄低頭,或露出鄙夷的神色。這小將倒是顯得謙恭誠懇︰「上官教訓的是,我們到達驛站之後,立刻就將此案報知寧寇軍使和涼州府,想必要不了幾日,涼州府便會發下榜文懸賞捉拿活躍在祁連山至馬蹄山一帶的山匪,並將這些賊匪徹底肅清。」

「事後如何補救都于事無補,白白可惜了兩位中侯的性命。」

行出馬蹄山麓的臨松薤谷盡頭,有一座官方的館驛。這里不是商路的主干道,所以驛站的規模也比較小,只有一座草廳,一圈築土牆和馬廄。

軍漢們牽著馬次第進入驛站,使得這座偏遠小驛變得喧囂和擁擠。驛長也是驚訝得合不攏嘴,他自接手驛館以來就沒見過這麼多人,連忙安排驛卒從井中打水給眾人解渴。

小將命麾下士卒用海碗端了水送到簫華和元載面前︰「兩位上官請先飲,我們在這里休息一陣,想必尸體很快就會找到。」

短短片刻之後,馬蹄的敲擊聲出現在驛站的外面,簫華台階上站起來眺望,只見幾名軍卒牽著馬進入驛站的拱門,馬背上馱著兩具尸體。

軍卒們將尸體放下來,又將兩個血葫蘆似的頭顱擺在脖子上方,小將對簫華元載叉手道︰「還請兩位上官辨認一下尸體,看看是不是遇害的兩位中侯。」

尸體的血腥氣隔著老遠便已彌散過來,兩人皺著眉頭捏著鼻子。簫華扭頭對元載說道︰「要不然,你去辨認一下。」

元載連連擺手道︰「不,不,我不去,你去。」

簫華叉著腰問道︰「我倆誰為主誰為次?你豈能不遵上官之命?」

元載抬手無奈地指著他︰「你,好,我去。」

他抬起袖子掩住口鼻,挪動步子緩慢接近兩具尸體,軍卒們雙手抱胸站在一旁看戲。

元載閉著眼楮接近尸體兩丈外,睜開雙眼分明看見尸體的斷首血肉翻起,兩顆頭顱兀自睜大眼楮鮮血糊面。他胃里頓時如翻江倒海,快步跑到牆根,彎下腰將剛才喝下的半碗清水嘔吐出來。

「噗嘻嘻。」寧寇軍卒們發出了奚落的笑聲,小將板起面孔訓斥道︰「笑什麼笑,還不趕快將尸體用麻袋裝起來,勿要驚嚇了兩位上官!」

他端了一碗熱水走到元載身旁,輕輕拍擊著他的後背,又將碗遞了過去。

簫華神情嚴肅地從台階上站起來,對小將吩咐道︰「請將軍把兩位中侯的尸體先送往涼州府交由仵作檢驗,再將他們運回長安交由右驍衛好生安葬。」

「喏,」小將叉手應答後,又上前征詢簫華︰「兩位上官何不與我們一道前往涼州府,見過涼州大都督後可安排一隊人馬護送你們前往目的地。」

簫華猶豫著是否要應答下來,元載在旁邊以眼神暗示,並沉默地搖了搖頭。

兩人之間來回交換了十幾次眼色,簫華最終決定尊重元載的意見,拱手謙詞道︰「不必了,我們此番下來查案,不欲驚擾地方,你們只需遵照我的吩咐把逝者的尸體安頓好即可。」

「也好,」小將朝兩人躬身叉手,說道︰「勞煩兩位上官接下來行走大路官道,沿途有巡防兵營和巡驛使,絕對不會有山匪出沒。」

「我們走!」小將一聲令下,騎卒們翻身上馬,從驛站的拱門中魚貫而出,只留下紛揚的塵土和零星的馬糞。

元載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坐倒在草廳的土台之上,簫華斜睨著眼掃視著他譏諷道︰「不過是瞧見個死人而已,怎麼就把你嚇到這個地步。」

元載皺起眉頭回嘴︰「你真是無知者無畏。」

「敢問元司直學得何樣文章,治何經典,進士科排名幾甲?敢嘲笑他人無知?」

「我以進士及第,乃是實打實的學識,總要好過你以門蔭入仕途。」

「你說什麼!算了,我們好歹也算在一起共事,案子還沒有辦下來,相互爭吵豈不誤了大事。咱倆都各退一步,不要再提起此事。」

元載哼哼了一聲,算是同意的他的要求。

兩人之間的矛盾純粹是寒門庶子與名門望族之間的齟齬,出身與待遇是造成這矛盾的始發點,作為蘭陵簫氏、宰相簫嵩的長子,人家簫華剛做官便是給事中,蘭陵縣男,轉任五品刑部郎中,又承襲了徐國公的爵位。而比簫華年長許多的元載天寶初中進士,授新平縣尉,後來入長安做大理寺評事,不過是八品的小官平調而已,如若他沒有娶到王忠嗣之女王蘊秀,這輩子也只能止步于八品小官的職位,又有什麼能耐得到今日的大理寺司直官。

截然不同的出身給兩人的性格造成很大的差距,元載為人謹慎自卑,行事小心翼翼,長期受困于錢財,認清現實之後還要不顧一切地向上爬。簫華卻自信昂揚,擁有天真的理想主義,把當宰相當做此生目標,不懼權貴、認同死理、不通世俗,自然無所畏懼。

元載自然不能與簫華硬杠到底,他也只好借坡下驢,就當他是對自己認錯了。

「有些話我們不便在這里說,你我應當及早起程上官道,稍後我再與你詳解。」

兩人胡亂用了一些干糧,便牽出馬匹離開驛站,踏上前往甘州的官道。

官道沿途水草豐美,河水沿著道路邊緣流淌,遠處有牧民縱馬放歌,有一支運貨的駝隊響著鈴鐺被他們甩在身後。簫華心情大好,又要吟詩做賦,元載卻趁機在旁邊說道︰「今日之事,你難道沒有起疑麼?馬蹄山的山匪剛劫殺了中侯兩人,寧寇軍的兵馬就已經趕到了?」

蕭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的意思是說……」

元載加快了語速急促地道︰「馬蹄山臨松薤谷附近僅有兩座村落,谷間鮮有人跡,寧寇軍之前從未到過山谷中活動,否則就無法解釋谷口外的驛站院落狹小,連草廳都無法容納百余人躲避,從那驛長的表情態度也看得出來,他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兵卒,此地之荒僻可見一斑。由此可見那些寧寇軍卒並非是巧合出現,而是有意為之。」

簫華驚駭地扭頭望向元載︰「怎麼可能?他們安敢殺害朝廷命官?河西諸公視王法為何物?」

元載高抬起鼻孔,無意給他解釋許多,分明是沒有受過社會毒打的天真貴公子,跟他講世道艱難、人心險惡無異于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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