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給朋友師父的禮物

李嗣業領著燕小四走出西市,跨過永安渠,從光德坊往東市而去。途中要過興化坊的薦福寺,廟牆佛塔參天,有邈邈梵音飄出,燕小四駐足良久,等李嗣業踏步走遠後,才連忙追上。

東市內的商鋪規劃要比西市更為井然有序,當然熱鬧程度是不及西市的,光顧其中的大多數是身穿錦緞袍缺銙袍的公人,或是身穿玄色或皂色的大戶人家的小廝,有時還能遇見幾個下巴無須的宮宦。

燕小四自是好奇,低著頭眼楮滴溜溜地四處去看,以為這樣別人就注意不到他的窺探。

「別賊眉鼠眼的,也別專盯著閹人看,他們心眼兒小的很,當心把你搶進宮閹割了。」

燕小四連忙將眼楮收回來,低頭望著地面,跟在李嗣業身後亦步亦趨。

李嗣業抬頭望見一間玉器行,邁步走了進去。

店內兩個伙計手拿拂塵清掃陳列在架子上的貨品,听到有客人進門後,回頭先看客人袍服色澤和腰間的銙帶。

李嗣業身穿六品武官常服,但本人不太修整邊幅,襆頭黑紗上有破洞,據此可推斷是那種性子爽直愛飲酒的莽夫。但這類人往往是某個王府的武將,在東市上做生意,任何人都不能輕易怠慢。

伙計輕輕將拂塵搭在袖子上,姿態優雅地問道:「客是要掌眼一件玉器」

「不,我想買一件用來送人。」李嗣業口中輕描淡寫地說著,目光卻在架子上四處巡梭。

「哦,不知客要送給什麼人」

「道門中人,一位道姑。」李十二娘的師父公孫大娘既然入了道門,再送她劍啊什麼的就不合適了,況且劍與‘賤’諧音,就算別人不在意,自己也要避諱。

送給女道姑

小伙計揣摩客人心思,一個形貌落拓的武將給道姑送東西,細想這兩種身份看似不搭邊,武將和道姑之間會是什麼關系大唐道門昌盛,長安城中道觀道姑不在少數,且道門中風氣不佳,有不少貴夫人喪夫後也躋身其中,反而增添了不少風流閑話。

眼前此人雖然不修邊幅,但相貌俊朗,尤其身體健壯,這個可能性倒也很大。

伙計念頭一起,便自作聰明,從架子的下方取出一尊綠玉,乍一看是兩個抱在一起的小人。

他邁著小碎步來到李嗣業面前,雙手呈上。

李嗣業伸手接過,感覺做工倒也挺精巧,但仔細一看,兩個小人一個頭上頂著襆頭,另一個頂著發髻,性別區分得一清二楚。

他霎時變了臉色:「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要的是這個!」

要是把這玩意兒送給公孫大娘,女道姑們非提著劍追砍他三條街不可。

伙計一听,哪里還不知道自作聰明辦了錯事,慌忙叉手躬身致歉:「客,請寬恕小的則個,小的這就給你去換,求客不要聲張,東家就在後堂休息,若是,若是……」這孩子情急之下竟擠出淚來。

另一名伙計也急忙來到李嗣業面前躬身叉手,並側頭對同伴斥責:「你這個糊涂鬼!竟惹怒了客人!還不趕快向客人陪罪!」

他雙手並揖向前鞠躬成直角,誠摯懇切地說道:「我二人家中生計皆在于此,請客人寬恕則個。」

李嗣業的火氣已經完全消散,況且他們道歉誠懇,生活確實不易,他也就不想再追究了。

誰知兩人身後傳來一聲嚴厲粗獷的聲音:「怎麼回事!」

兩名伙計肩膀同時打了個哆嗦,低頭慘白著臉,連出氣的聲音都屏息了,簡直是生死邊緣徘徊,另一伙計偷偷抬頭看了一眼李嗣業,仿佛受刑的犯人一般低下了頭。

李嗣業嘴角一扯,把玩著這小人玉器俏皮地笑道:「這玩意兒好是好,但是太貴啦,有這個錢倒能納一房小妾。就算你們兩個給我作揖,某也舍不得出這個血。」

兩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頭感激地看了李嗣業一眼,另一人偷悄悄地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

東家嚴厲地看了兩人一眼,操著老板腔說道:「不可怠慢了客人。」隨後又迅速換了面具,謙和地對著李嗣業拱手道:「客有什麼吩咐,盡管開口,本店玉器各個檔次都有,且物美價廉。」

「好說,好說。」

東家打了一通廣告之後才負手離去,兩人又連連向李嗣業作揖致謝。

李嗣業眼楮卻盯向了伙計手上的拂塵,手柄的兩端瓖嵌著綠玉,麈尾不知是哪種動物的毛發做的,竟柔順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看上去就給人以潔淨之感。送給道姑禮物莫過于拂塵,既能拿得出手,也富有寓意。

「這拂塵可否賣我」

伙計直起身子低頭看向手中拂塵,微笑著雙手捧出去說道:「客可是看上了這個,這本來也是本店的陳列品,只是積壓太久無人來購,所以小的就用它來清掃灰塵。客若是想要,我可以另選一把給你。」

「不,不,我就要這個。」李嗣業看過後便不肯放過:「多少錢。」

「客稍待,我這就去問一下東家,用最低價賣與你,多謝今日客能夠高抬貴手。」

片刻之後,李嗣業將拂塵麈尾搭在肩頭上走出玉器行,兩名伙計將他送出門外,又站在街道旁躬身拜送,拖出悠長而又清澈稚女敕的音調:「客慢走啊。慢走啊。」

李嗣業沒有回頭,只是抬起手掌擺了擺,兩人對他的這種回禮方式並無芥蒂,只覺得這是一位超月兌無拘耿直率真的好人。

這時夕陽已落下,邁著八字步的武夫搖晃著肩膀消失在東市的坊門口。

兩人回到新昌坊已是戌初,李嗣業索性就在坊中臨曲的小吃店買些胡麻餅和湯餅,省得回家開灶。開店的是對老夫妻,把朝大門的倒座房開了窗戶,熱氣騰騰飄出,看著就有食欲。

李嗣業接過胡餅和湯碗盒子,寒暄了幾句,隨口說道:「明日清晨把碗和餐盒給送來。」

「李郎,不急。」老夫笑呵呵地回道。

兩人提著木盒與胡餅踏進門檻,吳大娘從廂房里迎出來,佝僂著身子行禮:「阿郎回來了,哦,對了,隔壁徐娘子來找過你。」

李嗣業頓生警覺:「她來做什麼」

「不知曉,該許是听說你回來,過來看看吧。」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若是她明日來找,你就推說我不在家中。」他伸手把食遞給吳大娘,吳大娘提在手中,咦聲問:「這是啥」

「這是我在坊間買的,省得開灶。」

老婢提在手里,口中絮絮叨叨:「阿郎從邊關回來,應該熱氣騰騰才對,家中卻成了冷鍋冷灶。一日兩餐在外頭買吃食,家中煙囪連熱氣兒都不冒,這是過日子麼,若是叫外人見了,還以為家中凋敝敗落了呢。你看我這張嘴,可不開灶總是不好,怕是連神荼郁壘都看不過去,不樂意給你守門。」

「得了,明天開。」

李嗣業不樂意听這老婢絮絮叨叨,擺擺手踱步到了正堂里。趁著天色還未完全漆黑,把案幾擺在廊台下用晚飯。兩名老婢和燕小四從未有上案吃飯的習慣,只抱著湯碗,握著胡餅,找個牆根兒蹲下,呲溜呲溜地把湯干用盡,伸手一抹嘴兒連發髻上都冒熱氣。

這個時期的長安氣候簡直溫順,連冬天都不那麼冷,春季里已經與夏日不差許多。

他又在堂中點了油燈兩盞,在案幾上擺了三張紙,請枚兒執筆書寫契約。他右手握著拂塵在她的頭頂驅趕蚊蟲,嘴里講述契約的大概內容,把口中說出的話轉換成文言落在紙上需要一定功底,枚兒確實在高適教導下學了許多東西。

「哎,這個店字沒有繁體嗎」

「哎喲,阿兄,什麼繁啊簡的,從什麼時候起,你說話就奇奇怪怪的了。」

「哈,」李嗣業揉揉襆頭:「我學識少,所以容易說胡話。」

等伺候枚兒寫完契約,剩下的時間,李嗣業就與燕小四在東廂房中揮舞著钁頭挖地下金庫,運出來的土,暫時就平攤在坊牆邊上。這個工程也急需抓緊,等到敘功的隊伍回安西前必須完工,這樣才能安心帶著枚兒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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