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留後患

沙洲的茫茫大漠中,起伏的沙丘上,有一只駱駝緩慢地行進著。

駱駝的背上趴著一個人,襤褸的衣衫著脊背,背部長滿了瘡疤。

這位曾經是安西都護府正七品的錄事參軍事,前程錦繡,風光無限,可惜一朝行差踏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落到了這副下場,最終連乞丐都不如。

他緊閉眼楮躺在駱駝上,不知心里在想些什麼,是否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想起來真是蠢,真是可笑,他還曾幫著表弟陸謙排擠除掉別人,結果到頭來,卻被別人利用表弟除掉了自己。

人生就是如此的荒誕不經,有些巧合甚至讓他也不敢相信,就好比現在身後幾里地外,一個騎著瘦馬的蠢材,也和自己一樣被趕回了家鄉。

他們實際上是一對應該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但彼此之間已經有了不可原諒的嫌隙和矛盾,說實話現在若不是身上有傷,依他的脾氣現在就要折返回去,結果了那個忘恩負義的蠢貨。

陸謙心里也許是懷著愧疚,恐怕不是愧對表兄,而是對自己愚蠢表現的羞愧,才不願意去面對簫挺。

按理來說,他們表兄弟就算有再大的矛盾,也應該先外御強敵,然後再私下里解決。但真正的事實是,兄弟的矛盾和誤解和壓抑中越積裂痕越大,之間的嫌隙甚至超過了對外人的忌憚。所以當陸謙得知自己似乎被表兄算計了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反水。

果然兄弟前世是仇人啊,表兄弟也是。

陸謙正騎在馬上嘟囔著,突然前面有陰影擋住了陽光,卻是三四個身穿羊皮襖腿裹破皮裘的刀客騎馬攔在了面前。

他驚慌之余也故作鎮靜地施禮拱手︰「各位好漢是要劫財嗎?本人身上那些值得索取,諸位盡管拿去!」

一個刀客笑出了黃牙,從腰間抽出橫刀拍在手里說道︰「這才對,自己主動伸出脖子來,我們揮刀快一點兒,絕對不疼。」

陸謙尖叫了一聲,連腰間的刀都沒膽子拔,抽打著馬鞭往表兄簫挺的方位跑去。

他的馬只要夠快,能夠超過簫挺,這些人肯定要先殺簫挺,說不定能爭取到時間逃得生天。

刀客們只是相視而笑,五人分五個方向朝陸謙包抄,陸謙大叫著超越簫挺,嘴里發出求饒的喊聲︰「別殺我,別殺我,殺了騎駱駝那個人,他才不是好東西!」

簫挺從容地趴在駱駝上,發出了咯咯了笑聲,這些殺人如麻的刀客從他身邊穿梭而過,他反而更加放肆地大笑起來。

「哈哈,殺得好!」

干燥的沙丘上吸附了一攤熱血,陸謙的人頭被取了下來扔在地上。無名刀客騎馬折返回來圍住了駱駝,簫挺依然懶洋洋地趴在駱駝上,閉著眼楮嘿嘿笑道︰「果然是趕盡殺絕,不留後患,我簫挺死得不冤枉,來吧!」

五名刀客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抽刀出鞘。

嚓!

……

安西都護府的倉曹參軍算是一個肥得不能再肥的肥差,整個安西的糧草調運,甲冑分配,武器裝備的供給,都由吳三高來進行調度,這私下里有多少齷齪都不足外人道哉。

李嗣業這些天就與這位吳參軍打得火熱,幾乎每日都在龜茲最高檔的酒肆中宴請吳三高,觥籌交錯之際,有披著狐裘的美貌胡女陪侍在一旁,還有康居的美女在台上跳著旋舞,粉色的長綢裙如海波般搖曳。

龜茲這種邊鎮的消費水平雖不及東都洛陽、西都長安,但照李嗣業這樣揮霍下來,每天也需要幾千錢像灑水一樣潑出去,看得守在一旁的藤牧和田珍都眼皮直跳,心驚肉跳。

這可都是蔥嶺守捉用彈棉花弓彈出來的血汗錢,也是蔥嶺娘子們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心血錢,就算他有一箱五百斤的黃金,但要像這般狂造,遲早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吳三高坐在胡床上,大把整個胡床都佔滿了,胡女只好扭著小蠻腰坐在他的腿上,端著酒杯喂酒。

藤牧和田珍對這場景不太適應,只是遠離了他們坐在另一張桌子上,心中對這大胖子頗為鄙視。

李嗣業雙手平攤在桌上,身邊也坐著一個胡女,只是李嗣業對這胡女不甚親近,胡女也不敢靠得太近,因為他的臉上似乎寫著——我看不上你。

吳三高放下酒杯,滿足地大呼了一口氣說道︰「嗣業郎,你真夠意思,我吳三高沒啥子本事,但唯一就有一點,講義氣,日後你嗣業郎但有差遣,只管吩咐即可,三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嗣業咧嘴笑著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鏨金花紋的蓮花金碗,推到了吳三高的面前。

「我听說你篤信天竺大乘佛教,這只金碗就是天竺那邊兒的商人手里淘換過來的,你看這碗底的金蓮,乃是仿造佛祖釋迦牟尼坐化蓮台雕刻出來的,每日陪伴使用,便有功德加身。」

吳三高低頭猛瞅了那金碗幾眼,連忙雙手伸出去推拒︰「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我這無功不受祿,如何能收你這麼珍貴的禮物。」

「請你務必收下,不然嗣業難以啟齒。」

「不,不,有什麼需要我幫忙,你盡管開口,這禮物還是不……」

「三高兄,你不收我與心難安。」

「你先說。」

「不,你先收下。」

「好吧。」吳三高左右看了一眼,模住金碗塞到了自己的懷中,隨後大包大攬地問道︰「嗣業郎手上是有糧食,布匹,鐵器要賣麼?如果你有大量這種東西,我可以用高于官方一成的價格收入庫中。」

「不是,」李嗣業搖了搖頭︰「我是想花錢從你手上買東西。」

「從我手上買東西?」吳三高先是驚訝,隨之搖頭笑了︰「我手上除了糧草,就是武器鎧甲,哪里有你看得上眼的東西。」

「沒錯,就是甲冑,而且我要買好甲。」

吳三高表情尷尬起來,問︰「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唐帝國的前期軍制是采用府兵制,全國共有六百多個折沖府,分為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各府輪流上番宿衛京師,由南衙十六衛遙領全國府兵。

府兵寓兵于農,農時耕種,閑時訓練,需要時上番宿衛京師或者戍邊,免除租庸調。但府兵需要自備馬匹武器甲冑和干糧。過去的倉曹府庫是向廣大府兵開放的,只有你有錢,就可以在其中購買甲冑兵器,窮文富武的說法就是這麼來的。

但均田制被破壞以後,府兵制也同樣凋敝,折沖府只有都尉,沒有上番兵。開元後期,皇帝李隆基采取了張說的建議,親自招募壯士補充到北衙六軍中去,被稱之為長從宿衛,這些人可不像正經府兵一樣要啥有啥,只要你空人報道即可,一切都由朝廷發放。

為了更好地控制軍隊,唐政府又不向基層兵卒開放甲冑了,只有邊鎮節度使、都護才能夠采買到軍事物資,所以問題來了,吳三高該不該把府庫中的甲冑賣給李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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