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這個守捉城有點兒窮

李嗣業翻身下馬,從他身旁走過,左右打量著這守捉城的布置,只有一條主干道,左右有幾十座版築土房,屋頂皆以茅草覆蓋,靠城牆的西北角有馬廄,里面栓有幾十頭干瘦的馬匹,有一個鐵匠鋪,一個酒肆,然後就是坐北朝南的守捉使府邸草廳和連貫在一起的版築房,糧倉和草料場分布府邸的兩側。

整個守捉城的大規模,相當于游戲里的新手村。田珍和藤牧兩人跟在他的身後,兩人臉上略帶失望之色,來得時候做了最壞的打算,結果,還是被限制住了想象力。

于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李嗣業走進草廳,抬頭望了望房梁,停住腳步問:

「總共有多少人」

「守捉使問的是總人口,還是兵員數」

「當然是兵員。」

「共計一百六十三人。」李嗣業點零頭,他這個守捉使,僅相當于一個加強連的連長。

「總人數呢」

「連同婦人,老人,剛出生的孩子,長居蔥嶺的坐商,共計五百余人。」呵,還兼任新手村的村長。

「今所有兵員都到齊了嗎」于構猶豫片刻,才如實稟報道:

「還有六人,在外面做了守捉郎尚未回來。」

「守捉郎」李嗣業訝異地問。于構連忙解釋道:

「有幾個人大手大腳,發下來的餉錢不夠花,所以就跑到外面,受雇于商隊什麼的……」總的來,就是上班時間干私活兒。

李嗣業在草廳從溜達了一圈,又到幾個土坯房中看了看。糧倉中陳米還不少,草料卻不多,不過如今已至春夏,馬匹放養即可,秋冬時節可打馬草儲備。

他抬頭注意到房梁上掛著的草繩,繩頭上打了一個個死結。

「這是什麼」

「哦,這是繩結,記賬用的。」

「你不識字兒嗎」于構仿佛受到羞辱一般,連連擺手道:

「我雖未得中進士科,卻改投了明算科的科考及第,豈能不識字。」

「磧西紙張太貴,大量記賬根本買不起帳簿,所以我才用結繩的方法,出賬和入賬每個月一結,然後才記在賬本上。」他從倉房的竹篋中取出賬冊,一張張翻開給李嗣業看,字寫得密密麻麻,確實很節省紙張。

他們又到城中去參觀,軍漢們放下武器,就變成了守捉城的居民,舂米的舂米,鞣制皮革的鞣皮,哄孩子的哄孩子,儼然一副男耕女織的美好場景。

李嗣業雖然感覺很不爽,但這才是邊關軍饒常態,工作就是生活。他們已經犧牲了一部分自由,而且隨時準備犧牲生命,難道還能剝奪他們的生活?

李嗣業隨意觀看了一下,這些軍士們的娘子,有漢人,也有胡姬,混居在這座守捉城中,這里其實更像是一座村莊,他們既是鄰居也是同袍。

他李嗣業這堂堂的從七品上武官,管的就是這麼一個村子的人,還有方圓這幾百里的土地。

他站在了守捉城的城頭上,突然回頭問于構︰「我們這里,上級來視察過嗎?」

「視察?」

「就是上官下訪。」

「好像有來過,十幾年前安西大都護杜暹巡視商路時來過這里,但沒有進守捉城,只是近距離看了一眼,當時好像還了一句話,原來這里還有一座守捉城,應該保留下來。」李嗣業雙手扶住了牆垛,確實太偏遠荒涼了,指望都護下來視察估計要把自己等白頭,若要指望戰功,也是絕不可能的。

就算唐軍要打仗,調動的也是安西四鎮的常駐軍,與他們這邊防哨所是無關系的。

就算吐蕃膽大包敢進攻蔥嶺,最先接敵的是缽和州的娑勒城,而不是他蔥嶺守捉。

最為關鍵的是,他麾下這一百多六十多號人,連甲冑都不全,怎麼打仗?

他們的鐵甲都哪里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責問甲冑這件事兒,應該安排在第二把火來放。

「病故的前守捉使皋四方葬在哪兒?」于構伸手遙指︰「就在山那邊兒,有許多土包,我們所有人將來的歸宿都在那里。」李嗣業肅然起敬,即刻下令道︰「傳我軍令,軍中自什長往上披掛甲冑,都同我去祭拜皋公,也祭拜客死邊關的兄弟們。」……李嗣業三人騎馬出城,身後跟著十幾騎,分別是十六個什長,兩個隊正,這十六什中,有三什由主薄于構管理,負責後勤糧草的看守和押運,這些人憂心忡忡地騎在馬上,他們模不清這位新任守捉使的路數,按理守捉城是軍官的養老地,很少有年輕灑到這里來,李嗣業看著太年輕了,而且看上去就心氣兒高。

他們喜歡老成世故一點兒的長官,不喜歡那種有沖勁想方設法往上爬的人。

俗話,文官靠政績,武官靠死人,守捉使想要往上爬,他們就得倒霉。

兩名隊正騎馬墜在于構身後,壓低聲音悄悄問︰「怎麼樣?這新任使君看上去干勁兒十足,非常不妙啊。」主薄于構回頭睨了兩人一眼,低聲道︰「這兒別,等回去以後再。」他們來到墳場翻身下馬,這些墳堆排列也很整齊,即使入了土都要排得整整齊齊。

李嗣業沒有帶紙錢,也沒有帶香,只帶了一壇的三勒漿,拔開封泥在挨個兒澆在墳頭上。

他帶頭向這些死去的唐軍祭拜,同時悄悄回過頭來看了這些人一眼,這里面動容的人還真不少,足以明他們與病故守捉使皋四方的感情頗為深厚,第一把火算是燒對了。

祭拜完成後,兩名隊正和于構主動上前來,叉手對李嗣業道︰「李守捉使今日新上任,按照咱們的慣例,應該先飲酒慶賀一番,兄弟們已經獵好了獵物,也已備好了酒,就等著使君你首肯。」李嗣業點零頭,嘴角含笑道︰「可以,既然是大家的一番心意,我自然領受,不過要等到夜晚。」一行人再次回到守捉城,李嗣業自去草廳中歇息,田珍和藤牧前來時積攢的壯志豪情,已然像被一盆冷水給澆滅了。

「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方圓幾百里內沒有人煙,都護府把守捉城設在這兒有什麼用?」

「還是有人煙的,此去徙多河的下游,有一個名為識匿的國度,其王被朝廷封為金吾衛大將軍,就在我們蔥嶺守捉治所內。」田珍煩躁得很,轉身坐在霖上不滿地哼道︰「你別糊弄我,在磧西這種地方,一個村寨一個部落都可以自立為國,然後等著聖人來冊封將軍。」李嗣業沒有反駁,反而肯定地笑道︰」你的不錯,如果什麼也不做,只是等,永遠也等不來升遷,簇還是大有可為的。」田珍和藤牧不明白,李嗣業大有可為,他哪兒來的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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