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毫不懷疑,尹三郎對這份殺意感知的比她自己還明顯。
雨幕像是被誰從天上傾倒下來的一般,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蘇九娘走走停停,甚至有幾次整個人都不自覺地晃出了油紙傘下。
劈頭蓋臉的雨水,從高空墜落,直直地砸在蘇九娘的身上,臉上。
「夫人,夫人你小心一些。」小青在身後焦急地提醒著,可蘇九娘卻恍若未聞。
突然大雨之中卷起一陣狂風,雨簾也被卷的迷失了方向。
小青手中的油紙傘,也被這陣狂風吹的月兌手而去,「啊!」
失去了油紙傘的遮蔽,雨滴的觸感仿佛更加清晰了。
蘇九娘怔怔的站在雨中,此時再也沒有人能注意到她了,她仿佛一只卸下偽裝的狼,站在雨幕之中,眼中閃爍著犀利的光。
她來到白國已久,自己也並不是沒有感知,鸞鳴的毒越侵越深,夜半之時,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髒腑里的絲絲疼痛。
那銅雖不明顯,卻如根根細針,輕柔的扎到皮肉里,讓人無法忽視,又像在實時提醒。
對于一個殺手來說,她無親無故,沒有什麼東西是比生更為可貴的。
可她明知道自己消耗的每一天都是對她生命的削減,卻仍舊在白國留戀。
捫心自問,玄罡策是真的那麼難以尋找嗎?
是真的毫無頭緒,或是鐘離氏消失百年,早已無跡可尋了?
其實這些答案杜俊良心里又何嘗不是清楚的,他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曾經周清與張曉勇在仙雲閣內捉住的戎族奸細,人以雖死,可握在蘇九娘手里的那塊玉質殘片,他早該去查,遲遲未曾動手……
鐘離杳藏身在喬府,可使鐘離子肅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經此數天,她也並沒有動身去查。
作為一個生活任務的間隙,他在等什麼?難道是在等著櫻樹開花嗎?
可笑。
穆王已派遣了尹三郎到白國,秋楠與店小二也被雙雙扣押,失去了蹤影,蘇九娘自知,她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此時他已不止關乎自己,更關乎了太多人的性命存亡。
蘇九娘慢慢的在雨中向前走去,心口的疼卻越來越清晰。
而此時的朝陽山路。驕陽似火。干燥的沙礫在陽光下仿佛也閃著金色的光芒。
喬秉淵的大帳中藥香四溢。
一碗濃黑的湯藥被擱置在桌案旁,而喬秉淵卻正與範煙槐、副將討論的熱烈。
「從斥候查探的訊報來看,騰珂此次也是兵分三路,且其中一路我們並不知隱在何處?」
副將點了點地圖上騰珂大軍的行軍路線,整個眉頭皺的很緊。
「他這是在復制我們之前所用的戰略,可我們在明他的暗,對我們也是大為不利。」
「不可能。」負責的話音剛落,喬秉淵便擰眉質疑,「以騰珂骨子里的驕傲,他不可能會復制我們的策略。」
「可」副將看著地圖上畫出來的兩股行軍路線,話音里欲言又止。
「再探。騰珂一定是別有安排。」
範煙槐顯然也十分同意喬秉淵的說法,轉身便對一旁的士兵吩咐道︰「一定要快!」
戰場上瞬息萬變,乘客故意兵分兩路,且有一部分士兵因去了行動,其目的怕就是要迷惑喬碧淵……
想讓他們以為騰珂敗了一戰,便投機取巧要走喬秉淵之前的戰略老路。
如今他們的確在明處,這一戰也絕不是可以輕而易舉能夠取勝的一戰了。
西北的密林樹木大都矮小,闊葉不多。
陽光輕易的穿透了叢叢枝葉,照耀著零零散散的旅人身上。
這些旅人大都十分慵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可是大部分都是男的。
他們有的穿著破衣爛衫,有的坐著車馬,不一而足,可行進方向卻基本一致。
向著招搖山麓,卻又有些偏斜。
而喬軍打仗之中,喬秉淵在眾人散去之後,仿佛才剛剛想起那晚已經放涼的湯藥。
他立在路線圖前,看著那碗湯藥有些出神。
最終還是走過去,拿了起來一飲而盡。可藥一入喉,一陣腥甜卻再次漫了上來。
喬秉淵皺著眉,強行咽下口中血腥與苦澀相融合的藥物,可唇角仍是溢出來些許黑紅。
其實剛才範銀懷和眾人也已提醒過他,可他並不是故意不喝,而是他根本就不能在眾人面前喝下這藥。
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軍醫也清楚,但他已下了禁令,就連範煙槐也不能知道實情。
大戰在即,他作為主帥,就是幾萬大軍的定心丸。
他不願也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此時的狀態,這一次遠征招搖山,他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拿下騰珂的人頭。
他拜托安林的事,安林都到了,在安林面前起的事他也要做到。
即使退一萬步講,不為安林,只為白國邊境的萬千百姓,騰珂也絕不能活。
戎族可以有其他的首領,白國邊境的百姓卻不能全部遷移。
騰珂對戎族人來說確實十分驍勇善戰,但每至冬日,只要有騰珂在,白國邊境的百姓便無寧日。
他把自己在戎族中威望,建立在白國百姓的血汗之上,這絕不允許。
這也是喬秉淵在一開始就決定要出征的原因。
首次與坦克對戰時槍斃人,雖然大勝,但決定沒有將唐哥置于死地,以至于白國百姓在這幾年時間里又被唐科連續騷擾。
這個尾,只能喬秉淵來收。
這是他沉默在家的光陰里,反反復復銘刻在心的事情。
幾年時間里,他反復錘煉自己,磨礪兵法,推敲騰珂的佣兵習慣,甚至打探戎族消息。
為的就是這一刻,為的就是這一戰。
喬秉淵抬手擦掉自己唇角的苦澀,脆弱的手指經過胸前,輕輕摁在了隔著衣服的柔軟之處。
那里藏著一方錦帕,是蘇九娘在桃林處隨手扔給他的。
也是如今,在他全身鐵甲覆蓋之下,最柔軟的一處。
喬秉淵壓著聲音,輕輕咳了兩聲,唇邊卻溢起了淡淡的苦澀。
帳外殘陽如血,映著喬軍的頂頂軍帳,在滿是砂礫土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九娘」錚錚鐵骨,卻終究在眼底藏了一抹無奈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