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軍繼續對泗州城發動猛烈攻勢。
唐軍在羊馬牆後不再設防,他們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泗州城三丈高的城牆。
李延慶親眼目睹了登城戰的一切。
昨日強攻甕城失敗,李重進意識到了城內守軍的堅韌,他今日立刻改變了攻城模式。
掃平了一切城外阻礙後,周軍的炮車弩車終于能夠肆意對城內宣泄火力。
在遠程器械的掩護下,周軍士兵推著小推車,用兩日時間填平了護城河與羊馬牆。
這樣,沖車、雲梯車、洞屋車等攻城器械便能直抵城牆下。
在攻城器械高度發達的年代,全面放棄城外防守,反而會讓守城方陷入被動挨打的劣勢。
盡管城內守軍在範再遇的指揮下拼盡一切手段,也難以阻擋周軍前進的步伐。
隨著一聲響徹雲霄的歡呼,周軍士兵徹底佔領了泗州南門甕城的城牆。
甕城失守,整座城池的失守便不遠了
在城牆上堅守三日,範再遇實在堅持不住了,回家睡了個覺。
當他一覺醒來,這泗州的天已然變了。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哪怕身心早已在長期的軍旅生涯中磨礪得堅韌不拔。
但當城南、城西甕城接連失守的噩耗傳來時,範再遇依然身心俱麻。
要不,投降?
範再遇心中又起了投降的想法。
「團練,我們投降吧,這城已經沒法守了,甕城被北賊奪走,北賊就能沿著甕城城牆長驅直入登上泗州城牆,你看看北賊射進來的勸降書,要是咱們不投降,北賊是要屠城的!」
副將適時地跑來團練使府,並帶來了周軍射入城內的勸降書。
所謂攻心為上,一攻克甕城,李重進就立刻命令士兵往城內射勸降書,進一步打擊城內守軍的士氣。
範再遇反問道︰「可就算咱們真投降了,北賊難道就不劫掠城池了?」
副將將勸降書一擺︰「北賊在勸降書里保證不劫掠城池。」
「北賊說的話不能信。」範再遇屬于是對中原王朝有刻板印象,這也要歸功于南唐這幾十年愛國教育的成功。
而且中原王朝的禁軍確實隔三岔五就會來一次劫掠全城,就算是自己的首都開封也照搶不誤。
這時候的禁軍就是這麼混賬,軍紀就是這麼拉胯。
範再遇把天往死里聊,副將仍能夠強行挽回局面︰「團練,咱們要是不投降,北賊就一定會屠城,若是投降,那或許這泗州百姓還能逃過一劫。」
「嗯好像是這麼個道理,可若是投降,你我在江寧的親屬怎麼辦?」範再遇這時候想起了在江寧當人質的妻兒老母。
「團練,你我的親屬固然重要,可為了挽救全城百姓的性命,就算舍棄親屬亦是值當的。」
副將大義凜然,他並非為自己的投降找借口,他是土生土長的泗州人,心系整個泗州的百姓。
為了父老鄉親而舍棄親屬,這正是副將的決心。
見範再遇仍舊不肯下決斷,副將指著窗外泣道︰「團練,不能再拖了,你听見這響聲了嗎?這是北賊用炮車在轟擊全城,再這樣下去,整座城池的民房都會毀于一旦,全城百姓也將流離失所,他們可都是泗州治下的百姓啊!團練,你不能不管他們」
範再遇仔細聆听窗外的劇烈聲響,恍惚間,他甚至听見了泗州萬千百姓的哀嚎與悲鳴。
「也罷。」
範再遇嘆息道︰「你取我印信,去向周軍投降吧。」
隨著範再遇獻印投降,城內殘余的六千守軍皆放下了武器。
郭榮在一干重臣的簇擁下,大張旗鼓從西門入城。
很快,城頭就升起了「周」字大旗,宣告泗州城徹底落入周軍的掌控。
在如何安排範再遇以及泗州降卒上,周朝君臣起了爭執。
在團練使府改建的行在內,郭榮環顧眾臣︰「範再遇主動獻城投降,朕打算授他宿州團練使一職,諸位以為如何?」
「陛下,宿州團練使乃是正任使職,由範再遇這位降將擔任,恐怕不妥。」殿前司都點檢張永德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雖然從殿前司都指揮使升為了都點檢,但張永德手里的軍權卻實打實地縮了水。
不過盡管軍權縮水,張永德在名義上仍然是殿前司的一把手,他有必要為周朝的武將階層發聲。
範再遇本是南唐的正任團練使,現在投了降,讓他當個遙授團練使領領工資養老就差不多得了,怎麼能讓範再遇繼續當正任團練使?
要知道,周朝禁軍里掛著遙授使職的高級武將多了去了,正任團練使的位置多少人眼紅?
而且範再遇是淮南第一位正式向周朝投降的地方長官,他投降後的職位安排將會成為淮南地區通行的慣例。(郭廷謂還未正式獻城,因此不算數。)
若是範再遇這位降將都能當正任團練使,那淮南這十幾州的地方長官只要願意投降,豈不都能在周朝當正任團練使?
這對于周朝的武將們來說,就是憑空少了十幾個肥差。
所以不論如何,周朝的武將們都不能坐視範再遇開這個頭。
不等郭榮出聲,首相範質已經站了出來︰「範再遇深明大義開城投降,讓他任正任團練使,方可彰顯我大周海納百川之氣魄,此舉亦有助于我軍掃平淮南其余州縣。」
今日是文武同殿議事,範質、魏仁浦以及王溥三位宰執皆有出席。
在文臣們看來,給範再遇一個正任團練使的頭餃,就能讓淮南其余諸州的武將感受到大周的博大胸襟,進而加快周朝收復淮南的進程,天底下再沒有比這個更劃算的買賣了。
至于周朝的武將會因此而不滿,文官們豈會在意?反正又沒損害文官的利益。
有了文官集團的支持,郭榮一錘定音︰「範卿所言在理,範再遇願意化干戈為玉帛,我大周又豈會辜負此等忠良之輩,授予範再遇宿州團練使一職這事,就這麼定了。」
郭榮當然知道此舉會損害武將們的切身利益,但他從大局出發,認為稍微損害武將們的利益是能夠接受的。
至于武將們會因此產生怨氣,郭榮不甚在意,在他看來,武將們已經拿得夠多了,少拿一點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