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諫匭上書的手段彈劾官員,遠不止將一封彈劾信投入諫匭那般簡單。
特別是彈劾韓令坤之父韓倫這等頂級勛貴。
這毫無疑問會在開封官場引發軒然大波。
開封城的各大司法衙門,乃至政事堂與當朝天子郭榮,都會牽扯其中。
諫匭上書者必須實名,他毫無疑問會成為旋渦的中心,甚至還會有生命危險。
這也是李延慶之前看中穆家老三穆禮的原因。
必須有堅定的意志,與復仇的決心,方能勝任諫匭上書的重任。
而李延慶面前這個穆家老二穆義,似乎就缺乏他三弟的心性。
穆義一听自己將受到朝廷的召見,當即就猶豫了,遲疑道︰「諫匭上書就會受到朝廷的召見?御史的意思是,朝廷會知道這信是在下上的?」
「當然。」李延慶牽著坐騎,頭也不回道︰「諫匭上書,必須在信末附上真實姓名與籍貫,否則是無效的。」
「這」穆義瞬間就不想背負這個棘手擔子了。
若是實名上書,在彈劾信中羅列韓倫諸多罪狀,那不是直接得罪韓倫?
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豈不是又會步家人的後塵?
穆義剛要開口拒絕,轉念卻想到︰可自己若是現在拒絕,那就是得罪了李延慶,他與韓倫都是勛貴,得罪他與得罪韓倫貌似也沒多少差別,都是一死
思忖一番,穆義謹慎地回道︰「此事太過重大,請李御史允許在下多考慮一會。」
穆義是想用拖字訣拖過去。
呵呵,這穆義還真是機敏,一下就看出了諫匭上書蘊含的風險,普通百姓也確實難擔其中風險李延慶哪看不透穆義這點小心思。
不過李延慶暫時還不想用強。
對付穆義這種人,利誘才是上策。
而且李延慶也有足夠的力量確保穆義的安危。
上山的道路愈發崎嶇,李延慶邊行邊說道︰「諫匭上書若是成功,韓倫便會被朝廷降罪,依他在洛陽的諸多惡行,輕則流放苦寒,重則斬首棄市,你穆家的大仇便能得報。」
穆義不為所動,推月兌道︰「確如御史所言,韓倫若是伏誅,在下便可替親人報得大仇,只是此事太過重大,在下向來愚笨,恐怕力有不逮。」
李延慶繼續拋出誘餌︰「只要你能順利完成諫匭上書,我可保你一生富貴,韓家絕對傷不到你分毫。」
穆義的腳步霎時停頓了一下,他心動了。
安穩且富貴的余生,正是穆義現下最大的追求。
李延慶很敏銳地把握到了穆義的遲疑,心中暗道︰果不其然,這穆義追求的僅僅是富足的生活,他並沒有太多復仇的想法
當然,李延慶並不會因此而鄙夷穆義。
換位思考一下,李延慶能體諒穆義的心境。
亂世之下,追求富足安定的生活,是人的本能,沒什麼值得鄙夷的。
況且穆義的命運屬實有點淒慘,他因家人得罪韓倫而遭受無妄之災,如今又被迫卷入了李延慶與韓倫的斗法。
穆義終究只是一介普通人罷了。
李延慶乘熱打鐵道︰「等回到洛陽,我會立即安排得力人手送你去開封,我的身份你也清楚,有我庇護,哪怕是韓令坤也不能傷你分毫,待到塵埃落定,我會給你安排新的身份,以及五百畝良田,地點也任你選擇。」
穆義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問道︰「此言當真?」
李延慶轉過身,站在月色下,篤定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穆義面色有些掙扎,但仍舊拿不定主意。
李延慶也不逼穆義,轉身繼續邁步︰「你可以再想想,時間很多,到洛陽前給我答復就行。」
一行人沿著山路默默前行,月光愈發明亮,山路也愈發崎嶇。
一路上,穆義一直在思考該如何抉擇,但始終難以拿定主意。
正當一行人行到一座山峰的山頂,稍作歇息時,一名殿後的烏衣衛追上了大部隊。
「郎君,並無人追擊。」
這名烏衣衛奉李延慶之命,監視入山的山口,並未發覺有人追蹤入山。
龐元厚在李延慶身側,分析道︰「韓倫的人應該是直接往洛陽去了。」
「應該如此,他們想不到我們會進山。」李延慶坐在一塊巨石上,轉頭看了眼仍做深思狀的穆義,問道︰
「你的腿沒有大礙吧?我們出發得匆忙,沒帶過夜的行頭,需要翻過北邙山,到山下找間腳店才能歇息」
穆義的腿有傷,一路上一瘸一拐的,李延慶都看在眼里。
「多謝御史關心,在下已經好很多了,能堅持到山下。」穆義的雙眼一直盯著腳尖,有些心不在焉。
李延慶看似給了選擇余地。
但穆義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多少轉圜的空間。
李延慶只提了諫匭上書能帶來的好處,但拒絕諫匭上書的後果卻只字不提。
這意味著,李延慶並不希望穆義拒絕。
至于拒絕的後果,穆也義能想象一二。
但要穆義繼續與韓倫為敵,他壓根沒有這個膽量。
家人死亡時的諸多慘狀,仍舊在穆義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李延慶雖然承諾能確保穆義的安危,以及富足的生活,但那終究只是口頭的允諾。
穆義沒法徹底相信。
更何況,李延慶就是當朝勛貴中的一員。
誰就能肯定,李延慶最終不會與韓倫沆瀣一氣呢?
穆義對李延慶壓根就不了解,他只知道李延慶是李重進之子,他不敢將自己的性命全盤托付給李延慶。
山間的夜風甚涼,樹葉沙沙作響,穆義雙手抱在胸前,身子忍不住地發抖,他只覺如處隆冬。
李延慶見狀,吩咐李石道︰「李石,去我的行囊里取件衣服給穆二郎。」
「是,郎君。」
李石很快從行囊中取來件樸素的褐衣外套,披到穆義的肩上。
穆義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世界中,並未听到兩人的談話。
感到到溫暖,穆義抬起頭,正對上李石關切的眼神,他眨了眨眼,張開干渴的嘴唇,沙啞地說道︰「多謝。」
李石順勢遞來一個牛皮水囊︰「要喝點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