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信眾與信仰

失神、倒下、抽搐,然後從肚臍長出黑色的粘稠的臍帶伸向帝宮。

同樣的事情,不斷在長安城之中上演。

整個長安城在短暫的時間里,從熱鬧祥和變成恐慌驚懼,隨著越來越多的俗主誕生,又很快變成壓抑死寂。

並非所有人都變成了這般模樣,但他們非常均勻地分布在長安城每一個區域,每一條街道上。而一旦有哪條街道出現俗主,整條街道其他的人便會在壓抑低沉的詭譎氣氛中恐慌。

俗主完全不具備自己的意志。一條長長的黑色臍帶左右了他們。

他們如同游魂一般在大街小巷里晃蕩。

沒有人敢靠近他們。因為他們似乎對生人的氣息有著極大的。

當然會有人見到自己的親朋好友變成俗主後,試圖去解救,盡管他們不知道怎麼做,就只是靠近,然後呼喊。然而,俗主給予他們的回饋是︰用肚臍上的黑色臍帶緊緊纏繞住他們,然後將黑色的粘稠的氣息灌入他們的嘴里。

信仰傳染。

被灌入了黑色粘稠氣息的普通人會迅速變成俗主,要比心眼蟲的寄生快的多得多。

然後,就沒有人敢靠近俗主了。

他們繼續在大街小巷里游蕩。普通人則小心翼翼地躲在房子里,連呼吸都只能一小口、一小口……

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出去詢問和調查。有人嘗試攻擊俗主,然而讓他們感到絕望的是,即便是將俗主的腦袋砍了下來,從臍帶里冒出的黑色粘稠氣息,也能迅速重新讓俗主再長出一個腦袋。

只不過,新長出的腦袋很畸形,很丑陋, 像是出自幼童之手的泥巴手工品。

用刀劍砍殺、用火燒、用水淹、用各種毒藥……

然而不管用什麼辦法, 每一次,每一次俗主都能重新復活。似乎, 他們肚臍上的臍帶不斷掉,他們就不會死去。

前一刻還是繁華穩定的長安城,在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里,變成了一座死寂的俗主之地。

大街小巷里沒有活人, 只有無意志的俗主。

躲在房子里的活人也不敢大動聲勢。那樣會吸引俗主的進入。他們知道, 一旦被這些俗主纏上,就完蛋了。

對于普通人而言是這樣的。只能躲著。

武夫、劍客、內功者……唯有這些人才勉強能在俗主遍地的長安城里做簡單的活動。但即便是他們,如果被大量的俗主包圍,也只有死路一條。

長安城里的事情很快也被帝宮里的人得知了。帝宮里的達官貴人們無比震驚, 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迫切地想快到找到陛下, 通知陛下長安城大亂了,但是,自禁衛軍大肆搜捕以來, 就沒有人再見過陛下。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整個帝宮幾萬人,沒有誕生一個俗主。所有的俗主都在帝宮之外。

一些比較聰明的人逐漸意識到,可能前段時間開始的嚴格管制,就是為了排查這種情況。

帝宮外一片死寂,到處都是破敗與凋敝、俗主與。

帝宮內,禁衛軍高壓管制,肆意橫行, 宮女太監們惴惴不安, 達官貴人們驚恐失措。

……

徐列山離開徐國府,快要進入帝宮的時候, 俗主大規模在城中爆發了。

當一根根黑色的臍帶從帝宮外涌向帝宮內, 在半空中幾乎凝結成烏雲的時候,他感到頭皮發麻。光是看那些凝結在一起的臍帶, 就有種被綁起來任由惡犬的感覺。

那些是什麼東西?

徐列山不知道。但他感覺那些東西似乎在呼喚他, 就像母親呼喚襁褓中的嬰兒。

他驚覺一下, 渾身抖了抖。

現在可不是搞明白這些東西的時候。得先找到世子爺。長安城亂了, 帝宮也亂了……世子爺手無縛雞之力,肯定很危險。

徐列山咽了咽口水。

世子爺一定, 一定不能有事!

看著緊閉的帝宮大門,他悍然以肉身撞開。與鐵木大門相撞, 塵土喧囂,聲勢震蕩。在里面把關的禁衛軍直接受到內功的沖撞,被掀飛了。

徐列山闖進帝宮,看著寬而長的玄道,悶沉沉地吐了口氣。

負責看守大門的騎校郎怒喝︰

「私闖帝宮者,殺!」

禁衛軍迅速將整個玄道站滿,將徐列山團團包圍。

徐列山手扶在腰間的軟劍劍柄上,沉聲說︰

「讓我……進去。」

騎校郎大聲喊︰

「殺!」

手持長戟的禁衛軍列出兵陣,開始攻擊徐列山。

徐列山稍稍閉了閉眼, 面色變得有些紅潤。

劍出!

軟劍被祁無印折斷了。現在只是一柄殘劍。

但殘劍在此時的徐列山操持之下,亦能閃耀劍光。

劍光在玄道之中閃耀, 映射在兩旁的紅牆青瓦上。閃耀之處,必定留下深深的劍痕。

血光與劍光混雜,在黑色臍帶匯聚成的烏雲之下。

徐列山只有一個目標, 找到並救出駱登仙。這些禁衛軍也只有一個目標,擋住並殺死徐列山。

這便是你死我活。

……

管月在陰影之中奔襲,就像水里的游魚。

長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全是俗主。雖然她繼承了繆新月的記憶, 但這些記憶里並沒有俗主的樣子。她是第一次見到。

這種怪奇的存在方式讓她心中一片陰冷。

從每一個俗主旁邊經過,她都能感受到一種十分濃烈的……。

她恍然明白,何為俗主了……

便是無限放大,大到極致,大到凡人無法承受的地步。然後人成了軀殼,成了主宰……便是俗主。

但,這些俗主有一個共同的信仰……它們都是信眾。

臍帶的另一端,也許就是它們的信仰所在。

管月望向另一端。那里是帝宮。

越來越近了……離教練越來越近了。心里的迫切好似歸鄉路上的游子思切。似乎去到了那里,一切就會變得十分美好。

管月無法對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做出評價。她只知道,這宿命一般的感覺,將要結束。

她終于穿過有著數不清的俗主的大街小巷,來到了帝宮的大門前。

帝宮的大門敞開著。

她稍稍停住步伐,朝里面走去。

還沒進去, 就嗅到了一股十分濃烈的血腥氣。

她邁步走了進去。

入目的血腥殘忍場景,讓她眉頭狂跳。

整條玄廊都被鮮血染成了黑紅色, 兩邊牆壁上滿是斑駁的劍痕。到處都是殘肢與碎肉、破甲與斷戟……

沒有哪具尸體是完整的,四散的身體部分幾乎無法湊齊, 堆積了一片又一片。

在這種場景里,管月十分勉強地捕捉到了一絲徐列山的氣息。她心中驚嘆,這些都是徐列山做的嗎?他有那麼強嗎?

而且,這麼殘忍……

管月咽了咽口水,身形閃爍,穿梭過這片玄廊。

她一路順著徐列山的氣息痕跡前進。路上每隔一段路就是一些禁衛軍的尸體。可以想象,他手持一柄劍闖過一道又一道阻攔的場景。

每一處戰斗場地的景象都十分不堪入目,這些碎肉與殘肢廉價得像是什麼豬羊牛。但這些可都是實打實的人。

透過這些血腥殘忍的戰斗場地,管月可以想象得到徐列山瘋魔般的戰斗方式。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管月印象里,徐列山是個愛耍滑頭,但是對駱登仙十分衷心的人。

這樣一個人瘋魔到這般地步。

管月並不覺得是什麼強烈的衷心能夠致使的。這令她想起在之前觀世樓地牢里所見的付成文……付成文也是瘋魔了,徹底扭曲,變成了的奴隸。

管月皺起眉。徐列山不會也變成了的奴隸吧。

她看著天上濃密的臍帶烏雲,心中的感覺越發強烈了。她現在只想快點找到喬巡。

……

駱希賢離開梧桐宮後,喬巡也隨即離開了梧桐宮。

但他並沒有跟隨在駱希賢後面。

他打算去找到其他被禁衛軍抓捕的死而復生者。他想知道,那些人里有沒有呂仙儀和朱孛娘。

帝宮中亂成了一團,秩序幾乎崩潰了。所以,即便喬巡不刻意偽裝和潛藏,也沒有人上來盤問他。

他很快找到一個騎校郎,通過「暴食」,提取了一部分記憶出來,關于其余死而復生者被關押的地方。

那是帝宮里的一座古塔。

據說,帝宮未建成時,那座古塔就存在了。更夸張的說法是,長安城還未建成時,這座古塔就存在了。喬巡對這個說法其實持懷疑態度,因為他知道這座長安城原身是仙界的長安城。

古塔在帝宮東北方向。喬巡沒有猶豫遲疑,迅速朝古塔趕去。

東北方向以古塔為中心,修繕了大量的廟宇和道觀。其中供養中專門為帝宮祈福念經的和尚和道士們。還有宗祠供奉也在這邊。

所以,這里人很少,比起亂糟糟的其他地方,簡直可以用清淨來形容了。雖然也還有一列列禁衛軍在這邊搜捕,但他們的動作都不似在其他地方那般蠻橫。

古塔很高,還在遠處就能望見了。

外牆滿是歷史的斑駁感,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建築風格,似乎也印證了之前的說法。

喬巡繞過禁衛軍,靠近古塔。

盡管帝宮現在已經很亂了,這里的和尚道士們也還沒有停止誦經祈福。

誦經聲環繞著他響起,有種身處擺滿了音響的大堂的感覺。

古塔周圍沒有任何多余建築,視野十分開闊。許多禁衛軍將這里圍了三層。

不過這對喬巡而言並不難對付。比起人多,他反而怕人少。人少更容易暴露。

扮演成一名騎校郎,喬巡順利通過層層守衛,到了古塔下面。

古塔是用非常大的長條狀石塊壘成的。這讓喬巡想起了埃及的金字塔。雖然形狀大不相同,但鋪設方式有些類似。每一塊石頭都非常大,這也讓古塔比在遠處看著更加雄偉。

他抬起頭向上往,下意識數層數。

這一數立馬讓他心中微動。

因為古塔一共十八層。

這個數字跟死而復生者的數量非常接近。十五個,再加上他和管月,就是十七個。

當然,數字上的湊巧並不是什麼十分有力的佐證。

直到他走了進去……

第一層的正中間有一根石柱,石柱貌似還伸向了更高處。

在石柱上,一個人被旋轉的古符文束縛著,緊緊貼合著石柱。

古符文每一次經過這個人的身體,他就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喬巡走了過去,叫道︰

「你還好嗎?」

這個人沒有任何反應,古符文又一次從他身上經過,他痛苦得面部表情都痙攣了。

「喂,你還好嗎?」

依舊沒有反應。

喬巡皺起眉,以「命理循天」包裹著他的部分意識進入這個人的意識海。

意識海里的色調十分昏沉,壓抑的氣氛讓喬巡感到不適。

接著,他听到一聲十分淒慘的叫聲,很沙啞,但很淒慘。听上去是叫得快虛月兌的程度了。

他順著聲音前進,不一會兒就穿過了一片迷霧。

迷霧之後,是四個通體青黑,身穿盔甲的……鬼,和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跟外面的人長相不同。但喬巡確信,他就是意識海的主人,也就是從地球來的人。

四個鬼,一個壓住他的腿,一個擒住他的手臂,一個掰開他的嘴巴,一個拿著鉗子夾住他的舌頭往外拔。

一點一點的拔,不斷拔長。

喬巡看得心驚肉跳。

這幅場景讓他想起一個詞,「拔舌地獄」。傳說中十八層地獄的第一層。

而古塔也是十八層……難道……喬巡眼皮狂跳,這座古塔代表的是十八層地獄?

他試圖去阻止那四只鬼對男人的拔舍行為,然而,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接近他們,不管他如何前進,始終跟他們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然後他意識到,這並非是真實發生的,只是抽象意志的一種映射。

想到這一點,喬巡不多留,立馬退出去,然後迅速爬上古塔第二層。

第二層跟第一層的場景完全一樣。同樣的石柱,同樣的古符文束縛。第二層束縛的是個女人……他潛入其意識海。

跟猜想的一樣,第二層古塔對應的是第二層地獄——剪刀地獄。

其中的懲罰是用剪刀剪去十根手指。

索性在第二層受懲罰的不是呂仙儀,也不是朱孛娘。

第三層……鐵樹地獄,將人吊在鐵樹上,樹枝穿過背皮;

第四層……孽鏡地獄……

第五層……蒸籠地獄……

第六層……銅柱地獄……

第七層……刀山地獄……

第八層……冰山地獄……

油鍋地獄……

牛坑地獄……

石壓地獄……

……

一直到第十四的枉死地獄才停下來。第十五層便沒有人了。

除去他和管月外的十五人里,辛漁所寄身的李姣姣並未被抓住,所以是十四個人……人數並未出錯,是對應的。

喬巡感到震驚。

這座古塔居然象征十八層地獄。

祁無印抓這些人回來,是為了讓他們受罰嗎?

喬巡覺得不止是這個原因。因為祁無印的身體里住著的是那個年輕道士,而年輕道士背後之人是……神秘的「上方閻羅」與地府。

閻羅……地府……十八層地獄……

相互之間關聯性很大。

這越發說明了,幻‧長安,對于所謂的地府而言,是一個完成某種目的的地方。不然也不會還未開啟,就有那麼多人間通判在西京市匯聚了。

喬巡嘗試把這些解救下來,但嘗試無果。

他能破壞掉那些古符文,但無法把他們的意識從那些地獄之中帶出來。

因為,在他的感知里,那些地獄並不在這個世界里。只是映射到了這里。

現在的他還做不到跨越世界去使用能力。

好在,呂仙儀和朱孛娘並不在這十四個人當中。

雖然這麼說對另外十四個人很殘忍,但事實如此。

喬巡不繼續在這里逗留。多逗留片刻,都是在增加風險。

他迅速離開古塔。

剛走出古塔,他就感覺天色陰沉了許多。朝天上看去,因為臍帶凝結成的烏雲已經徹底遮蔽了帝宮。

喬巡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臍帶,就有種……

回到了家,家中餐桌上擺滿了飯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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