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小道條條通長安

那位徐國府的二世子爺駱登仙死,的確是死了。

這一點,喬巡是心知肚明的,照著他那副破落身體,再死個一遍也不成問題。

恰巧不巧的是,喬巡的意識進了他這死得發青的身體里,又撐起來了一條命。只不過,這命,就不是他駱登仙的,而是喬巡的了。

常有笑言「汝妻子吾養之」,對于喬巡來說,就是「汝身體吾用之」。

只是,讓他感到好奇的是,自己現在到底是不是在幻‧長安之中,從駱登仙遺留下的認知碎片看,這里的確是叫長安城。但各方面,似乎都跟孛娘說的「世界樞紐」扯不上關系。

一個四通八達,跟眾多神話世界相連的「樞紐站」,怎麼會如此單一呢?

單一得就真的像共和國歷史上的長安城。只不過,這里不是大唐,也沒有唐皇。

現年明世九年,

六月初一……兒童節?

明世是年號。反正大唐的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這個年號的,還有,這里雖然是叫長安城……但確實不能把長安跟唐朝綁定起來。

喬巡不由得想,如果長安是某種圖騰的共生,那城中的一切,是否又是這種圖騰下文化傳統的融合呢?

暫且是想不通的。

既來之則安之,萬般大道,總有一條走得通。

喬巡感受自己的身體……果不其然的是,一身的力量是沒了的。但,僅僅存在于意識海中的特性,倒是完完本本帶了進來。

估模著也不差吧。

幾大原罪特性,加一個「命理循天」,加一個「直視神明」,在當下長安城里闖蕩,大概是足夠了……只要不出現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來就行。

想到這里,喬巡反而覺得輕松了。

跟以前冒險途中抵達新地圖完全不同。

在前頭走著,那叫一個春風得意。

後頭跟著的胖子徐列山大喘著氣,一邊小跑,一邊喊,

「世子爺,世子爺,慢點慢點……」

喬巡不回頭,冷淡地說,

「怎麼著,怕天燈追不上你。」

「我……確實跟不上啊。世子爺,你也太神奇了吧……死而復生啊。」

「呵,死而復生,說得好听啊。我要是晚醒幾個時辰,怕是早被你們蓋在黃土下了。」

「嘿嘿,這不是回來了嘛,可就別生氣了,身體氣壞了,我可心疼了。」

「你是怕以後沒人給你撐腰了吧。」

「當然不是啊,我打心里愛著你。」

「滾遠點。」

「好 ,好 ,我這就滾!」

徐列山臉上的肉笑成一副皺巴巴的圓盤子,蹬著小短腿,麻溜兒地跑開了。

走在返回徐國府的路上,喬巡開始搜索認知碎片,看看原身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剛一搜索,就發現了一件遺憾的事,

關于原身死去那一夜的認知碎片,被搗毀了。

從痕跡看,顯然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再發散一下思維,這世子爺之死,怕就不是所謂的「死在女人懷里」了。雖然他這副身體的確虧損得厲害,跟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兒有的一拼了,可以想象,世子爺前半生的生活就一個字,「造」!

十足的酒囊飯袋女人碗。

興奮勁兒過了,喬巡很快就發現,他踏馬的虛了,世子爺這副身體真就跟泥巴做的似的,走這幾步路下來,已經是雙腿瑟瑟,胳膊酸疼了。

他撐著腿,喘了幾口氣,額頭的虛汗發大水似的往外冒。

這不行,怕是走不到徐國府,就得重新躺會棺材了。

「姓徐的!」

徐列山跟閹人似的,隨叫隨到,扯著破鑼嗓子就來了,

「誒!世子爺,我來了。」

「小爺我走不動了,叫人!」

「好 !」

徐列山一點都不稀奇,早已經習慣了。一看世子爺那深陷的眼眶就知道,能走這幾步路已經不錯了,平日里出個門都跟閨女出嫁一般八抬大轎!

他從衣袖里取出一個木哨來,吸滿一口氣猛吹。

並不響亮,但格外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直往遠處去。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從遠處趕來四個人,抬著轎子。

喬巡上了轎子,長呼一口氣,這才舒坦了。

徐列山跟在外頭笑問,

「世子爺,現在可好了?」

「還行。」

「唉,爺吶,你不知道這些天我為你掉了多少淚,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了!」

喬巡望著他那大盤子臉,笑眯眯地說,

「才瘦這麼點兒啊,姓徐的,你對小爺的衷心看來差點意思啊。」

徐列山叫苦,

「爺吶,徐國府上下,哪個有我掉的淚多嘛。我三天三夜沒合眼了,就盼著你還能站起來。」

「那是啊,我要是站不起來,改明兒就是你站不起來了。徐國府上上下下,想把你抽筋扒皮的,得比遮霞樓的娘子還多吧。」

「天地可鑒,我徐列山想的全是世子爺你啊。」

喬巡瞥他一眼,

「得了,你那張嘴說的話能有半分真都算你徐列山誠實可靠。」

「爺……」

轎子晃晃悠悠地,從紅塵大道,搖過玄鳥大道,搖過八仙街,到了徐國府的宅邸。

徐國府沒別的,就大,就闊氣,里里外外就講究個窮奢極欲!

世子爺歸家,這條街就得燈火通明,門外就得站著一批子人夾道相迎。

喬巡揭開簾子往外看去,瞧著正門外站著兩個女人,一老一婦。

老的是徐國府的老太君,駱登仙的女乃女乃,

婦人嘛,就是他二娘了。

駱登仙的親生母親,也就是徐國府里徐國公的正門夫人,在他還記不起事的時候就死了。

看到轎子來了,老太君楊雲秀拄著虎頭拐,急急忙忙地迎上來,二娘慕采兒趕緊好生攙扶。

這女乃女乃迎接孫子,怎麼著都說不上禮節。

但徐國府偏就這樣。老太君出了名的疼愛孫子。

「我的孫兒啊!」還老遠,楊雲秀就嗚咽了起來。

喬巡下了轎子,

「女乃女乃!」

楊雲秀把喬巡的臉啊身子啊模了個遍,心疼地說,

「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偏就不信,這不,你果然又回來了。你爹是個迂腐匠,我說要跟著你一起出城去,他偏說哪有女乃女乃給孫子送葬的,非不讓我去,還得女乃女乃我都沒瞧著你睜開眼的樣子。」

「別難過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看看你,幾天沒吃飯,都餓黑了。」老太君楊雲秀狠狠地跺拐杖,怒斥旁人,「還看著干什麼啊,趕緊讓膳房生火做飯,做我孫兒最愛吃的!」

一群丫鬟僕人領了命令,片刻不敢久留。

二娘慕采兒也是滿臉心疼的樣子,

「登仙,快快進府里,外頭風大,洗個熱水澡,讓繡雲娘給按一按肩膀,你躺著幾天沒動,肉疼筋麻,可別落下病根兒了。」

「二娘說得對。」楊雲秀說,「孫兒,趕緊進來吧。」

喬巡便在一堆人的簇擁下進了大門。

搞得像他是什麼凱旋而歸的功臣。

後頭,徐列山巴巴地粘到老太君跟兒前,

「老太君,我就惦記著世子爺命硬,哪里得死在這般地方,就算以後真的死了,也肯定是在九龍山上羽化飛升!這幾天,我是眼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沒瞧著世子爺的變化。皇天不負有心人,還是讓我等到了。不然,若真是叫黃土踫了世子爺的身子,我就只有以死相陪了。」

徐列山說得涕泗橫流,破鑼嗓子也滿滿的悲愴之情。

老太君感動得無以復加,

「老身定是明白,這府里男丁,就屬你列山最向著登仙了。」

「世子爺于列山有恩,列山當以命作陪。」

「好!好!好啊!看你都瘦了,待會兒跟著登仙一起落座吧。」

徐列山一听,面色惶恐,心中狂喜,

「列山卑微,不敢與世子爺同席。」

「老身說了算!」

「列山感激不盡。」

「別感激什麼了,進了這個門,你就算半個府里人了。」

徐列山激動不已,無以言表,心想,終于等到這麼一天了!在徐國府里,被老太君認可,那就算出人頭地了。

等著膳房生火做飯期間,喬巡洗了個熱水澡,在軟香細玉的手掌下享受了按摩之美。

這是讓人心生感嘆,權貴之家的日子,簡直是尋常人想象不到的。

里里外外都在敲打著人欲之極。

等到飯菜好了,落了座,喬巡又是一番感嘆。

桌上兩個人,卻做了二十四盤宴席菜,而且是不到半個時辰做出來的,可想而知,膳房當中得是有多少人專門籌備著一日三餐。

老太君心里高興,坐在旁邊,

「孫兒,吃,都是你愛吃的。列山,你也別客氣。」

徐列山含蓄一笑,還很注重禮節,等喬巡動了筷子才敢動。

真等他動起來,喬巡才理解了他這身肥膘是有理由的。

風卷殘雲,狂風驟雨都難以形容徐列山吃飯的速度,用句粗話說,就是倒夜壺都沒他往嘴里倒菜快。

二十四個菜,在喬巡吃了不到二十四分之一的情況下,硬是讓他全部塞進肚子里了。

看著那鼓得跟球一樣的肚子,喬巡真想一腳踹爆。

一個多時辰前,這家伙還在哭天喊地說自己茶不思飯不想,瘦了一圈。

合著就是這麼個不思不想?

「能吃」,對于上了年紀的人,似乎是個很值得高興的事。所以,即便徐列山的吃相跟豬一樣,看在老太君眼里,卻格外的喜人,反倒喬巡,她還得嗔怪一句「怎麼這就不吃了啊,看你都瘦成皮包骨了。」

碗筷剛一丟,那邊兒就卡好時間,跑過來一個家僕,

「二世子,國公讓你吃完飯去見他。」

還沒等喬巡說話,老太君就先跺一拐杖,冷哼一聲說,

「見什麼見,我孫兒累得很,要睡覺了!」

家僕瑟瑟發抖,一句不敢多言,諾諾地就跑走去稟報情況了。

沒過一會兒,又跑了回來,哭喪著臉說,

「老太君,國公非要立馬見二世子啊。」

老太君怒不可遏,

「我孫兒遭了意外,他不管不顧,連辦個喪事都嫌丟人不敢白天半,在家里頭停尸三天,大半夜地就往外送。現在好不容易回來,又呼來喚去,怎麼,把我孫兒當什麼了!當爹的沒個爹樣,怕是指著個徐國公的身份,就要翻了天了!」

老太君雷霆之怒,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句不敢多言。

在徐國府里,也只有她敢這麼數落徐國公了。

二世子駱登仙雖然是個混賬東西,但能討得老太君的喜愛,怎麼也不會真的是個廢物。

喬巡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他明白,這種時候,就得他出來打圓場了。他討笑地說,

「女乃女乃,你可別生氣了,氣壞身子我往哪兒哭去。老子要見兒子,就見嘛。總不能讓人說了咱家里失了德行的閑話。」

「哪個敢說這家的閑話!」

「哎呀,女乃女乃,孫兒哪里是這個意思。到底我是個當兒子的,怎麼能老是讓女乃女乃撐腰了,該面對老子的,定是不能逃避啊。」

老太君滿臉慈愛,

「真該讓你爹瞧瞧,什麼叫愛戴長輩。」

喬巡站起來,

「女乃女乃,放心吧,爹找我肯定也是有重要的事要說。有些事,也確實該理清了。」

老太君眼露光芒,

「莫非……」

「是啊,有人惦記著我這條命。當然得數落清楚,該讓人好好看看,徐國府的世子到底惹不惹得。」

老太君滿面威嚴,

「好孫兒只管去做,女乃女乃給你撐腰。」

「女乃女乃真好。」

說完,喬巡虎步橫生,朝徐國公的塌居走去。

老太君楊雲秀在後頭看著,眼中滿是慈愛,對著旁邊的慕采兒說,

「二娘,你有沒有覺得,我這孫兒,睡一遭醒來,換了個樣?」

慕采兒笑道,

「登仙蛻變了,真像個男人了。」

「磨難催人熟……只是這磨難,是怎麼來的呢?」

「徐國府家大業大,有人惦記實屬正常。這一遭,大抵真是登仙的福劫了,跨不過是劫,跨過去是福。」

老太君對二娘的點評很是滿意,笑著點頭。

二娘聰慧,她一直看在眼里。

聰慧的人不少,但又聰慧又知足的人可不多。

二娘便是其中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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