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巡等人離開小區後不到五分鐘,西京市應急處理中心的相關人員就封鎖了該小區。
很快,辛漁就接到了來自應急處理中心的電話,
不過,簡單的溝通後,就沒有後文了。畢竟,說到底,事發小區並沒有受到什麼破壞,也無人員傷亡,影響不大。何況,辛漁是來自燕都市的特別人員,是有上層機構背書的,給他們一行人開綠燈是在接受範圍內。
為了防止出現喚醒朱佩娘時的陣仗,喬巡等人驅車前往郊外無人之地才著手喚醒地司太歲殷郊。
朱孛娘將文曲星君的神像放置在空地上,回頭看了一眼喬巡。
喬巡不太理解她回頭看自己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說,
「開始吧,孛娘。」
朱孛娘沒有回應,雙手開始結印掐訣。
仙術神力涌入神像之中,神像開始顫抖,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接著,她眼中顯露雷霆威嚴,一抹符文從臉頰劃過,
「地司太歲殷郊元帥,請現身!」
神像頓時炸開一片光。
片刻後,悠久而綿長的聲音響起,
「月孛天君……」
「是我,殷郊元帥。」
「還有雷部電母,以及三個……凡人。」
「發生了很多事。」
從光中緩緩顯出一道身影,高大威嚴,不可冒犯,四手上下左右擺開,各持一物。
殷郊的身影顯露在眾人面前。他格外高大,喬巡幾乎只能夠到他的肩膀,並且威嚴十足,尤其是眼神,殺意橫生,似乎光靠眼神都能瞪死人。但與朱家姐妹的仙家氣質不同,他更像是一名殺生猛將,給人的壓迫感十足。就形象和感官上,他更加偏向于凶面惡徒,而非神仙。
但面相本身並不是給人下定義的關鍵。
殷郊一現身後就直勾勾地看著喬巡。
喬巡微微點頭說,
「殷郊元帥,我叫喬巡。」
「凡人,」
喬巡正打算回應,但殷郊又繼續說,「但也不是凡人。」
「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殷郊看向站在喬巡那邊的朱孛娘和朱佩娘說︰
「月孛天君,雷部電母,請過來。」
朱佩娘沒什麼所謂,走了過去。但朱孛娘頓住了,她要比自己的阿姊想得更多,沒急著走動,打算講述一些這兩天發生的事,
「殷郊元帥,我們……」
殷郊打斷她的話,
「月孛天君,你不應該與凡人為伍。」
朱孛娘微微蹙眉,
「但我希望你能听我說完。殷郊元帥,這里不是仙界,是一個名叫地球的星域世界。」
殷郊看了一眼喬巡,又看向朱孛娘。
朱孛娘微微吸氣說,
「他們之所以會找上我們,是因為我們之前偷跑轉生,害得他們的朋友被替換成了石雕。」
殷郊不做什麼辯解,上方雙手一動,便捏了一枚符文出來,輕輕一點,推向喬巡,
「這是解法。」
喬巡看著他,沒有接下這枚符文。他也不需要。
心想,看來這位神仙比朱佩娘還要不好相處啊。
朱孛娘吐了口氣說,
「殷郊元帥,他們還幫助過我。我……」
「月孛天君,無需多說。你受了助,便自己去還了情即刻。」
「他們向往幻‧長安。」
殷郊語氣冰冷地說,
「他們不能與我們同行。」
「為什麼?」
「月孛天君,你不該質疑。」
朱孛娘眼神逐漸變得深邃起來,
「地司太歲,我為什麼不可以質疑?」
這種語氣……朱佩娘心里一下子就有些焦躁。她了解自己的妹妹,很少會這麼對人說話。變成這種語氣,只能說明她並不認同地司太歲的做法。
不要起內訌啊……朱佩娘默默想。
殷郊看著朱孛娘,說︰
「我們本該是一心。」
「你說得對。我們有共同的使命,但是,殷郊元帥,這不意味著我必須要听你的命令。」
「月孛天君,你墮落了,與凡人為伍。」
「地司太歲,我們現在也是凡人。我們曾經也是凡人。我們……保護著凡人。為何,你會覺得與凡人為伍是墮落?」
殷郊說,
「凡人永遠無法理解神的世界,刻意去融入,只會狼狽不堪。」
「我不認同你的想法。」
殷郊冷冷地看著月孛天君,
「如果你能看透你身邊的人,我當然會選擇支持你的想法。」
她身邊的人,是喬巡。
朱孛娘頓住。她的確看不透喬巡,他跟所有的凡人都不同。他明明是凡人,卻沒有一個凡人應有的特質。
听到這句話,喬巡算是明白了。終歸到底,殷郊是顧慮自己的身份。
他便插話進去,笑著說︰
「實在是榮幸,能讓兩位神仙產生意見分歧。但我想,也許殷郊元帥的顧慮是多余的。」
「你無法證明你的立場。」
「我並沒有犯錯,何須證明清白?」喬巡說,「殷郊元帥,你不知道我的立場,也並不能給我預設立場。」
「我拒絕未知的人。」
「如果這樣說,那這個世界于你們而言是徹徹底底未知的世界。」
殷郊搖頭,
「這只是個沒有原生神仙的荒蕪世界罷了。」
「殷郊元帥,你真的有好好了解這個世界嗎?」
並沒有。殷郊覺得也並不需要,比起了解這個世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無需如此。」
喬巡便不再多說了,看向朱孛娘說,
「孛娘,你自己選擇吧。」
朱孛娘蹙著眉,看著殷郊片刻後,緩緩搖頭,接著後退兩步,
「殷郊元帥,我想,我無法與現在的你同行。我們需要更高容錯的行動。」
「月孛天君,你選擇了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凡人?」
「殷郊元帥,我希望你明白,這不是在做選擇,而是在做解答。我也希望你明白,我存在于此的唯一目的,與你相同。」
殷郊高大的身形悶沉沉地往下稍稍一壓,周遭立馬揚起塵土,一股波動蕩開,即刻掀起大風。
朱孛娘神情鄭重,喚出神通仙術,化解攻勢。
殷郊頓時明白,她是認真的。
他緩緩搖頭,
「月孛天君,你不應該如此輕信一個凡人。何況是一個眼中裝著迷霧的人。」
朱孛娘說,
「我的確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他的動機以及他的以後。但這也不是他給我的選擇,是我自己的想法。殷郊元帥,也許你需要好好審視一下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確。我們面臨著未知敵人的干擾,面臨著幻‧長安中未知的境地,面臨著這個未知的世界。我們根本無法像以前還是神仙那樣,輕松解決問題。而你,並沒有好好思考,沒有懷著一顆學習的心。」
「月孛天君,你又學到了什麼呢?」
朱孛娘眼中涌現光彩,
「起碼,我學到了收斂神威與氣質,偽裝成凡人,比藏匿在神像之中更加安全。」
殷郊頓了頓,隨即變得憤怒,
「作為天上地下之神,為神的威嚴與尊嚴是我們的一切!」
朱孛娘搖頭,
「那不是。使命與職責才是我們的一切。」
「月孛天君,你當真要與我爭執這份理念嗎?」
「不,我不會和你爭執。你可以認為自己是正確的,我也不會試圖說服你。但我要做我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我執掌太歲數百萬年,哪般事沒有經歷過,你當真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正確的路?」
「我的資歷比不過你,但這並不是‘年輕與成熟’的界限。」
殷郊閉上眼,緩了一會兒後,睜開眼說︰
「月孛天君,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的選擇是什麼。」
「我也最後說一次,我不做選擇。我只做正確的事。」
殷郊長吁一口氣,
「正確……」
他轉過身,語重心長地說︰
「希望你守得住月孛天君的威嚴,與真武的尊嚴。」
朱孛娘沒有說話。但答案已經在堅定的眼神之中了。
殷郊又問朱佩娘,
「雷部電母,你呢?」
朱佩娘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她當然不希望他們三個真武的御前部將產生內訌,分道揚鑣。但,明顯也能從妹妹和殷郊元帥的對話中听出來,兩位都堅信自己在做正確的事,都不肯讓步。
于情,她當然偏向于妹妹。她從凡人到神仙,再從神仙到凡人,一直都跟妹妹孛娘親密無間。
于理,她覺得兩方都沒錯。
殷郊元帥要守住真武的尊嚴,這也是她所堅定要守護的。
但妹妹孛娘的看法也沒問題,雖然跟喬巡幾人相處時間不長。但她也意識到,那麼重大的使命,不可能靠他們三個就能完成,需要更多的助力,需要好好了解這個世界。
她無從選擇,垂頭喪氣地看著朱孛娘,眼神可憐。
喬巡心中咂然。能看到心高氣傲的雷部電母露出這種表情實屬難得。
但,明事理的朱孛娘很快替姐姐做了選擇,
「阿姊,你與殷郊元帥同行最好。我們都是為了共同的使命,沒有誰是真的完全錯誤的。但我還可以與他們共同前進。」
「可孛娘……你……」
「放心吧,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但願……」
朱佩娘沒有扭扭捏捏,朝著殷郊的方向走去。
她並不回頭,
因為回頭便是遺憾。
目送著兩位神仙的離去,喬巡有些感慨。
這出戲里,他,以及呂仙儀和辛漁都是看客。原來,神仙之間也會有各自的打算。
喬巡看著朱孛娘問,
「孛娘,你還好嗎?」
朱孛娘說,
「我很好。喬巡,我很負責地告訴你,雖然我與你同行,但並不意味著我選擇了你,認同了你。還有,如果我失敗了,我也不會歸咎于你。」
「那你又何必留下。」
「這像在經歷一場冒險。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寶藏還是陷阱。」
辛漁微微一笑,
「最初,我認識喬巡,跟你的想法和感受也是一樣的。我以前常對喬巡說,他本身就是個風險。」
「那麼,現在呢?」
辛漁摟了摟呂仙儀的腰,
「現在啊,我,包括仙儀,也依舊覺得他是個風險。跟著他做任何事,都是在冒險。」
呂仙儀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
喬巡︰「……」
朱孛娘沉默了一會兒說,
「殷郊元帥其實並非傲慢之徒。他只是,非常忠臣于真武。真武的一切,被他視為存在的意義。威嚴、尊嚴以及‘真武’所代表的一切……他都絕不可能放下,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與他眼中的凡人為伍,他無法接受自己作為真武的御前部將,要受到凡人的幫助。不像我,我……其實是個很現實的人,怎麼容易實現預期,就怎麼來。我只是覺得,守著過去的一切走向未來,太過艱難與令人迷茫了。」
喬巡不想讓氣氛這麼沉重,笑著說︰
「我有那麼可怕嗎……我其實還是挺友好的吧。」
「友好?」呂仙儀匪夷所思地看著喬巡。
喬巡反駁,
「第一,我不濫殺無辜,第二,我原則分明,第三,我不違法亂紀,第四……」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辛漁打斷他,「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真的能幫到孛娘。」
「可我們,並不知道孛娘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朱孛娘說,
「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現在不是能大大方方說話的時候。」
「但,開啟幻‧長安的神啟在殷郊元帥那里,他不跟我們同行的話……」
「沒什麼影響。幻‧長安只要開啟了,不需要神啟也能進入。」
「這樣還行。」
朱孛娘望著殷郊和朱佩娘離開的方向,眼中掛著一絲憂慮。
喬巡問,
「你在擔心什麼嗎?」
「我怕,可能會跟殷郊元帥成為彼此踫撞的敵人。」
「你們目的相同的話,應該不至于。」
「希望如此,希望……」
這麼一趟下來,不僅沒能讓殷郊加入陣營,反而朱佩娘也離開了。
在車上的時候,朱孛娘一直出神。
任誰也感覺到,她處在不安與焦慮的狀態之中。
都想安慰她,但都不知道從何談起。
他們無法去猜測一個曾經的神仙此刻在想什麼,也無從尋找雙方都有興趣的共同話題。
她畢竟不真的是十四歲的青春少女。
而喬巡……
雖然他之前為了緩解氣氛說自己其實沒那麼可怕,
但這反而讓他內心的氣氛更加沉重了。意識海里的安格列,還有依紅那始終縈繞在耳畔的低語,都讓他清醒地認識到,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友好」的人。
也許未來會改變,會走上完全不同于過往的路,但現在,
內心的焦慮不會被輕易抹去。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喬巡……你要走你的路,而不是惡魔的路。
他忽然有些想念庫耶奇娃了,
那個發光發熱的俄羅斯姑娘。
她會大笑著對自己說,
「喬巡,你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