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黑風寨

于鐵熊他們是在七天後下的山。

這次進山運氣很不錯,第三天的時候就已經獵到了足夠村子吃一個月的肉食,到時再將皮毛硝制一下,拿去城鎮里賣掉,又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趁著運氣不錯,一伙人又在山里多呆了一天,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到村子。

一路上眾漢子們都非常高興的計劃著回家後是不是該給婆娘買根新的簪子,老娘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等賣了皮毛就去抓兩副藥等等等。

然而當他們靠近村子時,卻是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

村子沒了…

赤紅了雙眼的漢子們在村外的小河邊找到了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們。

村子都被燒光了,孩子們在這七天里是靠著吃野菜、撈河里的小魚小蝦活下來的。

「秀娥!秀娥!你醒醒啊秀娥!」

意識已經處于迷離狀態的于秀娥被劇烈的搖晃喚醒,她听到了熟悉的聲音,冰冷麻木的身體被溫暖包圍。

努力的睜開眼楮,便看到臉色鐵青的父親。

「爹…」

于秀娥突然感覺身體里涌出了一股力量,她撕心裂肺的喊出聲來,雙手死死抓住于鐵熊的胳膊,塞滿了泥垢的指甲深深的扎進血肉之中。

「娘死了…村里的人都死了…村子…村子燒沒了…爹啊…」

斷斷續續、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好似帶著血一般,仿佛野獸在咆哮。

而後,于秀娥便雙眼翻白昏死了過去。

等于秀娥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座簡易的木棚子里,身旁的木板上,並排躺著其余幸存下來的小伙伴,不過他們現在都還處在昏迷之中。

棚子外面有聲音,于秀娥掙扎著爬起身來,跌跌撞撞的走出棚子,便看到阿爹和叔叔伯伯們,正在焦黑的廢墟中翻找。

十幾個黑漆漆,形狀扭曲詭異的物體並排放在廢墟的邊緣,于秀娥走過去才看清楚那是什麼。

「唔…」

于秀娥死命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讓自己不要喊叫出聲,可是淚水卻已經控制不住的流淌了下來。

那是被燒焦的尸體!

能找到的就這麼多了,更多人的尸體已經被燒成了灰燼,無法分辨出來。

正在廢墟里翻找的漢子們看到了于秀娥,連忙飛奔過來。

「秀娥…」

「爹…」

孩子們陸陸續續蘇醒過來,廢墟的上空飄蕩著悲戚的哭嚎聲。

了解了事情經過的于鐵熊,安排幾名漢子帶著孩子們去小樹林里的空地修養,然後他帶著其余人順著黑衣人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雖然已經過去了七天,可只要但凡還有一點點希望,于鐵熊都不會放棄。

不會放棄被擄走的孩童,不會放棄為慘死的親人們報仇。

當天夜里,一場毫無預兆的大雨瓢潑而下。

大雨沖刷去了一切的痕跡,也沖走了于鐵熊最後的希望。

回程的途中,遇到了隔壁村子的人,那個村子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更慘的是全村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他們是循著馬蹄印追蹤而來的,結果這唯一的線索也被老天爺無情的抹去了。

其後的幾天里,又遇到了其他幾個村子的人,于鐵熊他們才知道,大青山周邊的十幾個村子竟是全部遭到了黑衣人的毒手。

十幾個村子…七八千人…如今…竟是只剩下一千多人…

我們這是…造了什麼孽…

十幾個村子幸存的人聚集到了一處,因為于鐵熊在大青山一帶素有威名,所有人共同推舉他為帶頭人。

一千多個失去了所有的漢子,他們瞪著血紅的雙眼,握緊了手中的刀槍,仿佛討命的幽魂一般,游蕩在淒風苦雨的祁州大地上。

一個多月的時間,祁州地界所有大小山匪流寇被清掃一空。

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的于鐵熊將懷疑的目光瞄向了虞慶兩國的邊軍。

劫掠孩童買賣是山匪流寇常做的勾當,但有時邊軍也會參與一手。既然不是山匪流寇,那就只有邊軍了。

不需要證據,對于已經被憤怒和仇恨沖昏了理智的人來說,只需要懷疑就夠了。

大青山獵戶的悍勇不是浪得虛名的,遇到大股軍隊便撤,小股軍隊便殺,只要找不到線索,便一直殺,殺到找到仇人的那天。

虞慶兩國那時還沒有爆發大戰,多數時候都只是一些小沖突,雙方都比較克制。

被這麼一伙突然冒出來的亡命之徒狗皮膏藥似的騷擾,兩國邊軍終于是忍不住了,竟是罕見的聯合起來,一同派兵圍剿。

獵戶們仗著對地形的熟悉與兩國邊軍進行游斗,零零散散的打了大半年,兩國邊軍死了一千多人,終于是挺不住了。

獵戶們也打不起了,半年來又死了三百多人。

漸漸恢復了理智的獵戶們其實心里已經知道,事情不是虞慶兩國邊軍干的。虞慶兩國的邊軍也在這半年里搞清楚了獵戶們發瘋的緣由。

雙方默契的選擇了停戰,兩國邊軍撤回各自的營地,于鐵熊帶領活下來的七百多人去到了黑風山上,成立了黑風寨。

失去了親人和家園,甚至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這讓獵戶們很憋屈,很屈辱。

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總還要為活著的人繼續堅持下去。

十幾個村子一共幸存下來三十二個孩子,他們成為了獵戶們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

後來的數年間,黑風寨成為祁州勢力最大最強的山匪。山匪是官方對他們的定義,其實他們仍是靠著打獵采集過日子的獵戶,一群失去了親人和家園的幽魂。

再後來虞慶兩國開戰,但兩國邊軍都有意的避開了黑風寨的勢力範圍,不想招惹這群人數雖然不多,但卻戰力強悍的瘋子。

去年,一名慶國游商來到黑風寨求見于鐵熊,極力勸說他成為慶國的內線,幫助慶國邊軍攻打祁州大營。

于鐵熊斷然拒絕,他討厭慶國,對大虞也沒有什麼歸屬感。他現在只想守護身邊的人好好活下去,對于兩國的紛爭和所謂的高官厚祿,沒有半點興趣。

勸說失敗的慶國游商惱羞成怒,暗中埋伏殺死了外出狩獵的于鐵熊。

原本以為殺死了態度最強硬的于鐵熊,黑風寨的其他人攝于慶國日漸強勢的軍威會屈服。

但是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數年的沉默不代表軟弱,他們只是為了讓幼苗們能夠茁壯成長,將怒火壓制在心里。

這一刻,沉寂多年的怒火再次爆發。

于鐵熊死後,已經長大成人的于秀娥被推舉成為新任寨主,她一把火燒掉生活了近十年的黑風寨,帶六百一十三名寨眾,悍然向慶國大營殺去。

以卵擊石?

不…!

不自量力?

不…!

這是復仇!

壓抑多年的怒火再次爆發便呈燎原之勢。

以前是找不到仇人…現在…出現了新的仇人…

只有報仇…唯有報仇…否則…黑風寨的存在便沒有了意義。

人不能為了活著而活著!

要麼…復仇!

要麼…便死吧!

可惜,復仇之戰進行的並不順利。

慶國大營派出兩支千人騎兵隊對黑風寨進行了攔截和狙殺,雙方血戰半日,黑風寨傷亡過半。

失去了山林這個主場優勢,善于隱藏游擊的獵戶們在平原上遭遇騎兵,結局已經注定。

「爹!娘!秀娥要來陪你們了!」

就在于秀娥和黑風寨眾人已經做好下一刻便死去的心理準備時,一支大虞軍隊沖殺而來。

慶國騎兵倉皇敗走,大虞軍隊將殘存的黑風寨眾人團團圍住。

這支大虞軍隊的統帥叫閆羅生,新任祁州總兵。

閆羅生沒有為難黑風寨的意思,留下一些糧食和傷藥便任其離去。

當夜,閆羅生只身一人來到黑風寨眾人駐扎的營地,同于秀娥推心置月復的進行了一次談話。

第二天,于秀娥帶領黑風寨眾人投奔祁州大營。

而後,閆羅生以黑風寨傷亡慘重需要修整為由,將其安置在戰況不太激烈的漳州。

于秀娥手臂環繞住雙膝,神情平靜的仰望天空,聲音輕柔,就好似剛剛講述的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一般。

「我們是沒讀過書,但我們並不傻,誰是真心對我們好,誰是想要利用我們,我們心里都是清楚的。閆總兵是個好人,至少比我見過的其余當官的都好,我也知道他幫助我們是有目的的,是因為我們對他有用。可那又怎樣?閆總兵答應我,以後會帶著我們打敗慶國人,為我爹報仇,這就夠了!」

于秀娥說著扭過頭看向沈軒,兩只大眼楮里閃著光。

「但是軍師你不同,我能感覺得到,你是真心真意的在為我們著想。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听你的話嗎?因為你讓我們看到了希望!」

「為什麼阿爹死後我們要去沖擊慶國大營,因為我們已經看不到希望了。時間拖得越久,我們就會越虛弱,再拖下去,我們就連惡心他們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了。」

「軍師你的到來,讓我們重新看到了希望。」

「你能讓我們變強,強到有能力報仇,強到有能力去找回失去的親人。」

「所以,我們願意听你的。只要軍師能讓我們變強,我們可以為軍師去死。」

「軍師…請…不要…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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