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節 京師(三十五)

「……經查,紫珍齋乃廣府一珍玩鋪,內設首飾作坊,所制細軟樣式殊異,估價甚高。琉璃盞非其所售,乃另有鋪面,號紫誠記。此鋪所陳種種,俱稱澳洲洋貨,皆精巧異常,又以琉璃器見長,計有盤、盞、窗、鏡諸類,更以琉璃淨瓶蠰酒,稱國士無雙……

「二鋪皆為一人所有,此人姓郭名逸,表字不詳,既無功名,又非世家,然平地起十丈高樓,須臾得萬金產業。另有紫明樓一處,乃聲色犬馬、風月銷金之所,其妾裴氏掌之。裴氏以花魁之名,勾連廣里士紳甚密,紈褲趨之若鶩,商賈雲集景從……

與密報一並送來的,還有幾個合資,里面是劉鎩買回的幾件澳洲貨︰幾個內里瓖著銀鏡的木制雕花朱漆粉盒,看樣式和之前在揚州見到的十分相似,但材質似乎又有所不同。另有兩個琉璃瓶,按劉鎩密報所述,應當就是國士無雙酒了。雖說其中酒液清澈純淨,不見半點混濁,當是上等佳釀無疑,但這晶瑩剔透的琉璃瓶身,更是價值不菲。以如此器具裝酒,似乎有點本末倒置的味道。這酒卻是周仙人以前提議釀造的「火酒」。只不過他當初提議走廉價大眾路線,這酒卻是走上層路線。听聞價格是一個禮盒六兩銀子,就是這樣還供不應求,時常斷貨,王業浩不覺乍舌。

最讓王業浩在意的還是信中提到的郭東主,一個無根無底的外地客商,竟能在廣州市面上掙下偌大的產業,看來著實是有些背景手段。

原本王業浩只是為了追查乾坤鏡的下落,現在事情開始變得復雜,他不得不小心一些。將報告遞給了一旁的劉釗。

「老爺,這麼說來澳洲海商真的又回來了?那乾坤鏡……」劉釗看了之後詫異道。

王業浩抬手止住劉釗的話頭︰「乾坤鏡之事真偽難辨,暫不可聲張。」

「屬下明白,只是先前隨周先生去廣里,確是為了尋物。且觀其言語行事,不似作偽。」

王業浩緩緩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確實,當時如果不是尋物,完全沒有必要再折騰回廣里一趟。而且在廣里時,劉釗按王業浩的意思露了很多破綻,爐石道人卻絲毫沒有趁機逃跑的意思。更何況後來爐石仙人還乖乖地跟著劉釗回了京城,王業浩先前的疑慮也隨之打消。

「先不論乾坤鏡,今日密報,以為如何?」

劉釗思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說︰「大人,屬下有一猜測,不知當不當講。」

「但講無妨。」

「先前屬下在廣里查訪時,並無郭逸此人,且依劉鎩所言,此人似乎並無根基,卻能在短短一年間掙出這麼大的場面,听來真如志怪傳奇一般,若無神異相助,豈能成事?」

「下無根基,難保上無靠山。便是粵閩的海商們,也少不了達官貴人們在朝中運作。」王業浩把玩著精致的國士無雙禮盒里的酒瓶舊居火酒他不愛喝,但是這瓶子和酒具著實精致。

「此人十之八九走得是高舉的路子,不然他一個外來戶,賣得亦是澳洲貨,高舉豈能容得下他?」

「老爺說得是。看信中的意思,高舉和這郭東主關系似乎頗為融洽……」劉釗道,「只是不知道高舉扶持這麼個人到底意欲何為。」

王業浩雙眉緊蹙,高舉的後台他已經探查清楚,確系是宮中的大太監,雖不是信王府來得新貴,亦和九千歲無關,眼下在宮中的地位很是穩固。

這些連在一起,似乎便有答案,突然冒出來的郭東主很可能是個「澳洲海商」,要不便是他們的代理人。高舉為了做澳洲人的生意,不得不扶持他……

這樣便說得通了。慎重起見,還是查一查為好。畢竟這郭東主是個神秘莫測的「澳洲人」而爐石仙人對澳洲人又似乎特別上心,甚至還自稱亦是澳洲人……

看來,爐石道長自稱「澳洲人」未必是權宜之計的胡謅,搞不好他們真得是一伙的。

「你且撒出去問問,朝中可有人為其做門檻。此事本官不宜出面,你找個由頭,去四叔那兒探探消息。」

「屬下明白。」

王業浩將案幾上的澳洲珍品收回盒子,又將信紙投入暖爐,然後拉家常般輕描淡寫地問道︰「爐石道人最近可安分?」

「並無異樣,十足的富貴閑人作派,倒教人好不羨慕啊。」劉釗笑著回答。

「呵呵,銀子少不了你,但有一樣,務必將他盯緊了。」王業浩端起茶杯,掃一眼劉釗,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約模一個多月後,劉鎩的的第二封密報擺在了王業浩的案頭。

「查廣府各埠均無澳洲海船泊靠。有人雲郭氏所販財貨出自瓊州府臨高縣……」

「臨高……」王業浩收起信紙,自言自語地玩味著這個遠在天涯海角的地名,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印象。

「王良,速去找金先生,讓他找找這兩年間,可有事涉臨高縣的公文。」

閹黨倒台,功名恢復,金文池越來越覺得王業浩是個說話算數,值得托付的東家。所以金文池在府中做事一直都分外上心,不論是打理公私文書,還是操持迎來送往,都辦得滴水不漏。入府兩年有余,如今的金文池儼然已是王老爺幕中一個要緊人物,專門承辦各種秘密事務。

這幾日正值年節休沐,原本並無公文待辦,是難得的清閑時光。但王老爺卻突然要查一個偏遠小縣,似乎還是什麼要緊事情,這讓金文池有些模不著頭腦。不過奇怪歸奇怪,差事還是得照辦。朝中重要的來往公文找來在通政司都有抄錄存檔。為了便于管理,還有節略貼黃。王業浩為了辦事方便起見,家中書房里存有就有謄抄來的貼黃簿。

但臨高縣實在太小太偏了,鮮有相關題本。金文池和管文書的師爺翻找了半天才算找到幾條。

雖然只有節略,亦足以了解相關事情。金文池生怕王老爺要看題本,便關照管理文書的師爺趕去通政司,調取相關的題本存檔來。自己帶著節略來找王業浩。

「大人,這臨高縣既無出產,亦非要沖之地,涉及此地的題本寥寥無幾。」金文池道,「不過近兩年倒是有幾個題本涉及此地,原本並不是什麼要緊關節,只因所言之事堪稱奇聞,故有些許印象。學生已經讓韓先生去通政司取原本了。」

「所言何事?」

金文池取出節略,回道︰「臨高縣地處偏遠,除了偶爾是些海寇侵擾,平常鮮有所聞。第一樁便是請剿海匪的告急文書,稱有五百余髡發海賊駕大鐵船而來,欲為禍鄉里,然縣令率鄉勇拒守,保得城門不失,賊人雖搶掠不得,卻未退去,而是結寨築堡,架橋鋪路,意欲久佔。臨高縣苦于民困財窮,無法驅離,故上書朝廷,望派兵清繳。」

王業浩掃了一眼節略,撲哧一樂︰「真滑稽也,駕船便駕船,如何駕大鐵船。海賊修橋補路,那建奴還不得施粥送糧了?」

「學生也覺得此事頗多荒謬之處,故權且當消遣一讀罷了。不過第二樁事情,卻是有根有據的。」

「哦?且細細說來。」王業浩饒有興致地說。

「大約是去年四五月間收到的題本,劉老香旗下千余海匪登岸劫掠,不過這次臨高縣令率鄉勇主動出擊,且大獲全勝,斬海匪首級數百,繳旗牌甲刃無算。」

「嗯,經先生這麼一說,本官也想起來了,當時朝廷還論功行賞,以彰其勇武。」

「正是此事。再有旁的消息學生也不記得了。」

王業浩想了想,覺得有些說不通︰「以臨高這種邊遠小縣的財力人口,即便是募得鄉勇,頂多也不過百多人罷了,想要殺退千余亡命海匪的進攻,簡直是痴人說夢。」

「依大人的意思,難道臨高縣殺良冒功?」

「不對。」王業浩搖搖頭,「瓊州府畢竟是太平地界,不是兵荒馬亂之地。當地的駐守的也不過是旗軍軍士,平日里對付幾個土蠻而已。冒賞這種事情應當還干不出來。況且臨高縣並無世家把控,這種事根本瞞不住。」

「大人所言甚是,學生也覺得此事蹊蹺,若臨高鄉勇當真能以一敵百,那還何愁海匪之禍,干脆調去北邊踏平建奴,豈不更妙?」

思來想去依然沒有結論,王業浩只好結束話題︰「後續若有涉及臨高縣的文書,煩請先生都謄錄下來。」

「學生謹記。」金文池拱手一禮,而後問道︰「只是這臨高縣窮山惡水,萬里之遙,大人何以如此上心?」

「此事頗多蹊蹺,本官也尚無頭緒,先生權且照辦便是。」

「學生明白。」金文池知趣地退了出去。

「難道真有乾坤鏡?看來還是得找他探探底。」王業浩糾結許久,終于打定主意,吩咐道︰「王良,備幾樣年節禮品,明日隨我去趟周先生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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