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節 京師(三十三)

劉鎩隨巫海進到里屋。屋內昏暗腥臭,牆角鎖著個八九歲的男童,手里抱著個睡熟的嬰孩,警惕地望著來人。

「今天剛收的,這娃忒倔,手里是他妹妹,死活不放手,還把趙三給咬了,我是沒功夫收拾,先餓他兩天。」

劉鎩看著屋內凌亂堆著的各式采生割折用的器具,又看看對面恐懼地睜圓了眼楮的男童,不禁嘆了口氣,俯換了個和善的語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徐勇。」男童戰戰兢兢地答道。

「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男童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好地方。」

「這是你妹妹?多大了?」

男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淚水止不住地涌了出來︰「還沒滿月,娘沒了。」

不知怎的,看著這個男童,劉鎩忽然想起了自己亡故的幼子,喃喃地說道︰「唉,差不多也該這麼大了吧。」

「合用嗎?」巫海見劉鎩出神,便催促道。

劉鎩收回心神,唱一聲「罷了」,便對男童說︰「我能帶你走,今後便做我的道童,你可願意?」

「那我妹妹呢?娘走前說了,不能讓她死。」男童倔強地回應。

「你妹妹自然也要跟我走,我可保她今後衣食無憂,只是你們不能再相認了。」

「我還能見著她嗎?」

「看緣分吧。分開活命還是一起等死?」

男童想了想,便拜倒磕了個響頭︰「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

周樂之畢恭畢敬的站在廊檐下,在一塊小黑板上做先生出得題目。這樣的二元二次方程如今對他已經不是什麼難事了過去他可是視之為天書的。

要說先生的本事也真得是大,雖然他並不明白這些方程具體有什麼作用,但是不得不說,學過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的頭腦居然這麼好,連先生都說他是「奇才」。這未免然他有些得意。

這黑板和粉筆,也是先生自己鼓搗出來的,黑板是請木匠做得,但是上面的黑漆卻是先生自己調制的,為此周樂之和先生的小廝王知跑了不少地方才把這些東西都買齊。周先生在後院又是磨,又是搗,又拌……折騰了好幾天,做出了這一套「黑板粉筆套裝」。

看到得意洋洋的在黑板上又寫又畫的先生,周樂之小心翼翼地說︰「先生要用紙嗎?學生去買就是了。」

「紙張不適合搞教學。黑板才有儀式感。」

這不知所雲的話讓周樂之如墜雲霧,但是這樣話先生一天不知道要說多少,在廣州期間說得類似的胡話更多。所以他也沒往心里去。

在廣州好幾個月,周樂之跟著先生東奔西走,來回折騰,幾次差點挨揍,還有幾回是靠了劉釗的錦衣衛腰牌才算沒給抓到衙門里吃官司。期間回河頭村探了一回親,周先生還吹噓自己在村里可以「刷臉」,至于這個臉怎麼刷周樂之是沒看到,先生倒是差點遭到幾個因他被砍了腦袋的村民的圍毆,連著周樂之都差點遭了池魚之殃,三人只能狼狽而逃。

周樂之只知道先生廣州東跑西顛的找得是一個叫「乾坤鏡」的寶物,有了這個寶物,先生雖然不見得能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但是至少也是點石成金,吃喝不愁,絕不至于淪為王老爺的門客。

但是很遺憾,先生的廣州之行雖然無時不刻不再尋找乾坤鏡,甚至還做出了闖入商人家被趕跑的丑事,但是最終還是一無所獲。其實就是王老爺的信件不來,他們也打算打道回府了,畢竟盤纏也花得差不多了。

回到京師,見到了女兒,先生很是手舞足蹈了一番,又提出要去給志玲墳上祭奠,讓來迎接的王良一時語塞,推說後事不是他辦得,等回府問明之後再安排上墳祭奠之事。

不過先生對志玲的愛意也就只有這些了,倒是對女兒情有獨鐘。當即取名為周居里,每日抱在懷中舉高高。令一干僕役們詫異不已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麼好稀罕的?

周樂之對白白胖胖的周居里也是十分喜愛,只是他冷眼旁觀,每每結衣和王知等人看他們父女二人其樂融融的時候,臉上都會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似有譏誚,又似乎有悲戚,還包含著些許的憂慮……

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周樂之覺得這里面大約有什麼文章,但是他既不敢問,也不敢在先生面前提起。

「先生,題我已經解出來了。」周樂之恭恭敬敬的對躺在廊檐下的竹榻上眯縫著眼楮的先生說道。

「嗯。」先生此刻正看著在院中抱著周居里逗樂的結衣,滿臉心滿意足的慈愛,「把那道幾何題也解一解,不要用上次的法子那是我教你的,試試看換一個解法。」

從廣州回來之後,周樂之就經常看到先生這副模樣,還嘟囔著在二環內搞這麼一個院子,那真是想也不敢想。

周樂之不知道什麼叫二環,不過能住上這麼個院子,又有結衣這麼一位美女相伴,王老爺每月按時送來銀錢和柴米,一家子呼奴使婢……換作是他也會覺得很滿足。唯一的缺點就是沒兒子,不過先生還年輕,如今又是有錢有地位的人,子嗣上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他很快證明完幾何題,周先生大約沒料到他的證明如此之快。豎起身子仔細的看完他的證明過程,眉毛驚訝的挑了起來。

總得來說,先生對周樂之的智商和學習能力是相當滿意的,當時這次他表達的滿意顯然更進了一層。

「好!」先生贊賞道,「能舉一反三了,了不起。你果然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都是先生栽培的。」

這倒不是拍馬屁,先生對他的教育的確是不遺余力。

「你這智商,大有前途,日後可以繼承我的衣缽。」

先生說這話的時候很是認真,周樂之不覺一陣感動︰「多謝師父!」心里不覺有些歉疚,自己可是個「臥底」。

自從回到京師之後,先生每天的的生活節奏就是這麼休閑,除了在家逗娃,就是隔三差五地到王業浩府上開展咨詢業務,晚上和結衣大戰三百回合。

說起妹子,先生似乎對失去志玲多少有些遺憾,其癖性又發作了,幾次旁敲側擊的問哪里可以買到丫鬟,最後還是劉釗說,每年鬧春荒時永定門外都有不少流民,三五兩銀子就能買個不裹腳的農家女,其中不乏底子上佳的黃花大閨女。只是現在時節人市凋蔽,好貨早被人收完,次貨或散或者死,得等明年才會批量上新。先生也就罷了,說等明年再說了。

這樣其樂融融的生活先生顯然並不完全滿意,安歇下來沒多久,先生便每天都帶著從人在城里城外各處轉悠,手里還拿著他自己繪制的誰也看不懂的地圖。這地圖周樂之悄悄地復制了一份,送給王老爺。

看上面標注的各大城門、地圖中間的皇城和日壇、社稷壇之類的地名,應該就是京師。可是上面畫了好多個圈圈,一個個圓環套圓環,不知道何意。

在這圖上,有些連劉家兄弟這兩個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地名,還有一些地方打著叉,似乎是某個特殊地點。

這些打叉的地方,周先生都帶著他們去看過,東尋西找,打听有沒有見到異像。可惜不但沒有絲毫收獲,反倒多次被人舉發「妖言惑眾」,要不是有劉釗護著,可能早就被綁去見官了。

「這些環是什麼意思?」

「回稟老爺,對周先生來說似乎是極要緊的東西。」周樂之說了他曾經嘟囔過二環的院子的話,「……小的還曾經听他唱過什麼俗歌,‘啊啊五環,你比四環多一環’……」

王老爺和劉釗都覺莫名其妙。劉釗將地圖琢磨了好幾遍,道︰「老爺,這些圓環或許是里程圖。爐石道長用來標記地點的。」

「亦或者是符文密語?」王老爺問道。

「老爺說得有理,」劉釗點頭道,「不管是什麼,這一定是某種暗記,爐石用來標志地圖的。」

「你們隨他出去尋找,可有找到什麼?或者有何異樣?」

周樂之和劉釗都搖了搖頭。

「他大約還在找乾坤鏡。」王老爺沉吟片刻說。

「是,不過他自從知道有澳洲人之後,似乎就不再提這乾坤鏡的事情了。」劉釗說。

「嗯,這澳洲人不知什麼來路。」王業浩沉吟著,「那高家你幫我查一查,是哪家的門下。」

「十之八九是宮里的大鐺。」劉釗道,「不過閹黨倒台,若他家主子也跟著倒了,這倒是個好機會。」

「劉大哥,他對待我們如此氣盛,連錦衣衛三個字都唬不住,背後的門檻肯定不是閹黨。」周樂之提醒道。

劉釗拍了下腦門,笑道︰「看我糊涂了!真要是閹黨的人,早就龜縮起來了。小兄弟你倒有幾分眼色!不過他背後的門檻是宮里的太監這點是沒跑了,待我打听幾日,一定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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