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節   接風宴會

黃稟坤見大家有些不信,便將臨高自澳洲人來了之後的種種舉措大約說了一番,什麼修路、剿匪、興修水利、厘清稅畝……拉拉雜雜說了許多。听得諸人入神。

半響,梁存厚才吐出一口氣來︰「如此說來,澳洲人竟似治世之能臣了。」

黃稟坤默然,他不經意間說了許多髡賊的好話,連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如此還怎麼聯絡忠義之士?然而他不願意說瞎話來胡亂貶抑髡賊的作為。

「澳洲人果然有新氣象!」有人擊節贊道。

「黃兄大約也在為澳洲人效力吧。不然如何知曉的如此清楚。」

「習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黃兄滿月復經綸,正可以教導澳洲人明了其中道理。」

「听說澳洲人那里士人極少,「自古馬上得天下而不能馬上治天下。黃兄受重用那也是自然的……」

雖然說出來「黃兄」,內心里卻都是「自個」。

這些士子的大多是家里產業不大,入仕無門路,文章做得一般,中舉登科前途渺茫。他們雖然偏處南方,但是消息渠道卻比一般百姓靈通的多。眼見著朝廷在陝西山東鎮亂不力,內地遍地流寇,關外有東虜叩邊……內憂外患。博取功名的心思也淡薄了許多。盤踞瓊州的澳洲人的勢力方張,要財力有財力,要武力有武力,給他們這群看不到前途的人一個隱隱約約的誘惑。

家里有些薄產的,只是希望能夠像高老爺那樣搭上澳洲人的線,販賣澳洲貨物。發家致富;素有野心一窮二白的,暗地里指望著早日從龍。給自己掙下潑天的富貴。

只是他們根本沒有和澳洲人搭話的機會。雖說這廣州城一出城門就是澳洲人的一處大商埠,可是里面忙活的都是本地百姓。而且梁公子也說了︰這堂堂的大世界里根本就沒幾個真髡,都是他們的手下。

他們這些人中要說能和「疑似真髡」能說上話的,也只有這位梁公子一人了。梁家和郭東主過從甚密,本地最大的善堂就是他們合辦的。不過這幾年梁家再沒和郭東主有更深的交往,似乎是刻意的保持著距離。而且以梁公子的性格,要他去給大伙牽線搭橋也是頗為困難的。

眼下來了這麼一位熟悉「髡情」的黃秀才,大伙自然拿他當個寶貝了了。一個個拼命的旁敲側擊。

黃稟髡暗暗苦笑,這哪是什麼聖人門徒,一個個都是利欲燻心之輩!大明還沒亡呢。就惦記著要當從龍之臣了!

「雖說是治世之能臣,卻都是酷吏的做派,」黃稟髡設法轉入黑髡賊的正題,「法行嚴苛,小民動則得咎,即使縉紳士子,亦不得免……」說著便說起髡賊的種種「劣跡」來,諸如隨地大小便就要抓去當苦力,吐個痰就抽鞭子……當然最為罪大惡極的是不優待讀書人。不但攤丁入畝,連免糧這件事也一筆勾銷了。

這麼一說,倒把席間「臨高是人間天堂」的氛圍減弱了幾分。別得不說,這「不肯優待士人」就讓這群士子的熱情給冷了下來。

「所謂治大國猶如烹小鮮。髡賊這般做法,怕是難以長久啊。秦之殷鑒不遠啊!」一位士子嘆息道。

黃稟髡正要附和,林遵秀卻皺眉道︰「若是法度如此嚴苛。臨高百姓豈不是民不聊生,又如何能說是安居樂業呢?」

「秦之覆亡。不是亡于法度嚴苛,而是濫用民力!」內中一個士子說道。「秦法嚴峻,自商鞅變法始,為何當時不亡國,最終反倒能一統六國呢?可見並非變亂之根源!」

這個士人看起來年齡很輕,衣著也很寒酸,在這群秀才中顯得很是惹眼︰「我看澳洲人之所以能有如此的成就,便是嚴刑峻法的好處。別得且不談,就是賦稅里的種種弊端,澳洲人若無嚴刑峻法,豈能革除?」

「這是吳,」史秀才小聲說,「他吧,連個秀才都不是……」言辭中略有些鄙夷,「不過見識卻是不差,就是好作驚人語。」

「話不能這麼說……雖說賦稅弊端叢生,然而糧戶縉紳乃是朝廷的根本,像黃兄所言澳洲人那般的做法,恐怕讓人寒心啊。」有人憂心忡忡。

接著幾個人又爭論了一番,看上去贊成髡賊「嚴刑峻法」的人甚多他們多是城市工商業主家庭,在田賦上沒什麼切身利益,對社會治安倒是十分看重,因而對澳洲人的種種做法十分贊賞。

「就說前幾年澳洲人在廣州城下過兵,剿了多少匪人。四郊就此平靜。這便是莫大的好處啊。」

黃稟坤暗暗皺眉,他偷眼一看林、梁梁二人對越來越「明奸」言論不以為意,便也就隨便應了幾聲,除了心中默念「商賈涼薄」外,也就是說些臨高的風物人情,什麼大鐵船小火車,甚至芳草地學校的樣子,學生的奇裝異服等等閉口不說自己為何來到廣州,引得在座的他人嘖嘖稱奇。

二獻放過賞,林尊秀終于嘆了口氣,淡淡的說道︰「哎,黃公子。現在國事方艱,流民四起。我有時候啊,反倒想賣了這酒樓,像澳洲人一樣,開個大大的工廠,把這流民雇佣過來,上可報答天恩,下可澤被蒼生。」黃稟坤假裝認真的點點頭,擺出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心里明白這些士子已經被髡賊影響了,也不知道這縣學里面,還有沒有能識破髡賊險惡的明眼人。

大家正在沉吟處,外面廚子的聲音又響了「三獻,龍虎斗!」伴隨著報菜名的聲音,突然有個淒慘的女聲從外面傳了進來︰「老爺,行行好吧,孩子幾天沒吃食了,老爺」

眾人听到外面喧鬧,紛紛走到走廊里往外看,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領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在酒樓外面的大廳里四處作揖求食,食客們要麼不理會要麼假裝看不見,要麼怒斥小二。幾個店伙拉著這個瘋婆子一樣的婦人,死命往外拽,偏偏就拽不出去,大家的耳邊只听見婦人瘋狂的哭叫聲。

林遵秀見狀,只是哼了一聲,甩了袖子就坐回了座位,黃稟坤見主人回到了酒桌,便也跟了回來,一眾士子唏噓了一陣,也陸陸續續的回來到了座位。只有胖胖的史公子,拿著自己的碗,撿了幾大塊肉壓上米飯,端著碗從包廂里出去。眾人相坐無言,黃稟坤想說什麼,卻訥訥的說不出來話。

不一會兒,史秀才又慢騰騰的走了回來︰「哎,真慘吶,真慘,家里死了男人,被小叔子趕出了家,幾天沒吃飯了。發發慈悲,我讓她們娘倆吃飽了,派人送她們去郭東主的善堂了。」史秀才絮絮叨叨的說著,在桌子上卻沒人回答他。

林秀才道︰「你救得了她們一時救不了一世。就這點事也算慘?這廣州城南海縣里比她們淒慘百倍的多得是!你不如去看看善堂里今天又收了多少路倒準備去化人廠的。救得了這些,天下十八省窮人千千萬萬,你救得過來麼?中原都有人在吃人肉了最後都成了流賊,拿著刀槍來找咱們要吃得。我看咱們倒不如兩眼一閉吃他娘的,混到哪里是哪里,省得憂國憂民白操心!」

林遵秀的話一出,黃稟坤看的在做的諸位士子一個個臉色都白了。新上桌的龍虎斗冒著香氣,卻沒有一個人有心情去動筷子。

「哎,我若能開個大大的工廠,大大的炮廠吧,不僅我賺了錢,平了世間的亂象,雇的窮人也能有飯吃。」林遵秀悠悠的說。

黃稟坤舉起杯中酒︰「方今流賊四起東虜為患,林公子心憂國事朝廷,我敬公子一杯。」

「嘿嘿,朝廷?我造好了炮廠,皇上也好,官家也好,欠我的贖城費、樂捐樂輸,都該還了我吧?」此話一出,桌子上的眾人,都笑了起來,氣氛也漸漸活躍了。

「當然了,我家也沒錢去開炮廠,呵呵把這幾個酒樓賣了都不成。」林公子頹然的說。

「來來來,吃菜吃菜龍虎斗。」酒桌上的氣氛又重新活躍了起來,桌上的眾位士子,也逐漸敞開了懷抱放開了嘴。這個說說自家當年樂輸了多少石糧食,那個說你這都不是事兒,我們家為了籌贖城費老爺子差點上吊,幸虧高老爺辦事還算地道,轉年總算都拿回來了。不然手里的鹽票子就成了一堆廢紙了。

「高舉他地道個屁!」說的高舉,又有人發牢騷,說前幾年紫明樓發股,就是高舉從中作梗,自家想多買也沒買成。想去拜見郭東主,也是高舉進了讒言讓人擋在門外。各種酒桌段子齊飛,紛紛擾擾的讓黃稟坤覺得有些厭煩,但是在座的士子們對澳洲人的事情十分好奇,非要他說,他只得挑了些髡賊建樓種田的新奇事情說了說。倒是梁公子,雖然沒怎麼說話,但是黃稟坤感到他一直在注意自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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