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節 半支雪茄

高舉知道,只要自己一點頭,就成了廣州商界的頭面人物。這些年來在廣州最有勢力的潮汕商人、廣幫商人等等就統統都得仰起自己的鼻息。這且其次關鍵是從今往後,自己就是有大宋「官身」的人,。

商人積累財富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去追逐政治權力。沒有政治的保駕護航,財富便難以長存,更不用說增值了。

高舉當初發家就是靠著楊太監作靠山,才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如今大明衰敗不堪,眼見就撐不下去了,澳洲人此刻來招攬他攀上了這個高枝,以後便是地道的「從龍之臣」,整個高氏家族未來的前途不可估量……

只不過一旦當上了這個差事,他就和元老院緊緊的捆在了一條船上。這讓當了大半輩子大明百姓的高舉未免有些猶豫不安。

「怎麼樣?」鄭尚潔看著他一副想偷吃又怕惹腥的面孔,微笑道,「高大官人意下如何?」

「這個……這個……」高舉從袖子里模出手帕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謝元老院和首長們的抬愛,只是這事體太大,容我,容我,考慮考慮……考慮考慮……」

鄭尚潔嫣然一笑︰「好,好,我知道這事高老爺得慎重,今兒我就不等你的回音了。」

「多謝鄭局長體諒下情。」高舉不自覺的低聲下氣起來。

「不用客氣。今個請您老過來,還有一件事。」鄭尚潔說。

高舉松了口氣︰「有什麼事,請盡管吩咐。高某一定效勞。」

「有一位故人。想見一見你。」鄭尚潔笑道。

「哦?是哪一位?」高舉渾身一凜,他在元老院的故人。只有「文」、「王」、「蕭」三人。只是听說他們三人都在元老院中身居高位,便是真髡元老平日里也難得能見他們一面。自己更是想也不敢想了。

「你見了便知道了。」鄭尚潔起身道,「來,這邊走。」

高舉起身,隨著鄭尚潔來到掛著會議室三個字的房門口。鄭尚潔推開了門,高舉望進去,但見長桌子後面原坐著一個人,見他進來起身相應,短短的頭發,六尺多的高大身材。身上是一件長到膝蓋,背後有軟帽,腰間有腰帶的「澳洲袍子」和七年年前出現在他家後院的「髡人」一模一樣,連容貌都似乎不曾改變過!

「文掌櫃!」高舉不由得驚呼出聲。

文德嗣微笑頷首,舉手招呼道︰「高大官人,別來無恙?」

「文掌櫃!」高舉一時間激動的不知說什麼才好,七年前,就是他和王、蕭兩人一起出現在他家的後院,從此讓他的人生發生了莫大變化。沒有他們帶來的澳洲貨。他高舉不過是濠畔街許多家洋商中的一家而已,怎麼會成為廣州洋商的領袖?

說他們是他命中的福星也不為過。高舉雖然這些年和郭逸等人過從甚密,也算是澳洲人在廣州的頭號「代理人」,但是從沒想過要去見文德嗣等人。因為他早听廣州站的人說,文、王、蕭三人在元老院都是身居要職,等閑真髡都見不到。這區區一介商賈就更不用說了。

如今元老院席卷廣東,勢大滔天。隱約便有了逐鹿中原之勢,自己與他們就更是雲泥之別了。雖然他在自家宅第中免不了要也要吹噓下「當年文元老蒙難的時候如何如何」。「當年王元老一眼就瞧上了咱家的家生子高露潔」……但是從沒想過這三位元老還能記得當初和自己一起做買賣的情分。「貴人多忘事」,這對人情冷暖早就勘熟的高舉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雖然盛傳文德嗣要到廣州來當「廣東制置使」,高舉也沒急著去找門路見一見。他如今是方面大員了,經手一省的政務,事務繁雜豈能輕易見人?不說廣東,就是這廣州,要見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自己去求見,不免有「敘舊情」的意思,可是這大人物願意不願意和你「敘舊情」,是不是樂意記得當年「貧賤之交」,這可就得打個問號了。不先把對方的態度模透,貿然求見到時候「舊情」沒敘到,先惹了對方不快,豈不是大大的不妥?

相比之下,他寧可在劉翔、鄭尚潔這樣的即是「縣官」又是「現管」的人身上下工夫。

沒料到文掌櫃不,是文元老居然會私下召見自己!一時間高舉銘感五內︰文首長這身打扮接見自己,顯然是表示「不忘前情,永銘舊誼」的意思。一想到這位被人稱為「文相公」的元老院第一人對自己區區一介商賈如此折節下交,高舉不由的涕淚直下了。

活了五十多年,這是高舉第一次在人前垂淚。這些年來他在商界官場游走,上到巡撫、布政使,下到府縣官吏,看在他偌大的財富和背後的楊公公的份上,面子上總還算過得去,酒桌上更是少不得稱兄道弟。可是哪有一個是真心尊重過他的?都是把他看作隨時可以薅羊毛的肥羊罷了。

正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文德嗣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伸出手來︰「怎麼?不認得老朋友了?」

高舉道︰「不敢,不敢,」他趕緊拭淚道,「文掌櫃文首長,我這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啊!」

「坐,坐,」文德嗣請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慨嘆道︰「說起來,與你已經是一別七年了!當年我們來到你後院里和你做生意的往事,竟似還在眼前一般!」

高舉趕緊道︰「小民當初有眼無珠,不識元老院威儀,竟和元老院錙銖必較,真是罪該萬死……」

文德嗣搖手道︰「哪里,哪里。在商言商。何況那時候我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鬼鬼祟祟的溜進你的後院,你不把我們當強盜拿了,已經是難得了!」說罷哈哈大笑,遞過一支雪茄來。

高舉听他一點不忌談過去的往事,愈發安心,趕緊接過雪茄,恭恭敬敬道︰「若無當初首長帶來的澳洲貨,小人如何能做到今天這般大的局面。全是仰文首長、王首長、蕭首長和元老院的恩德。」

文德嗣含笑點頭︰「你也不必過謙了。」說著掏出火柴,擦著了竟要給他點煙,高舉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忙不迭將雪茄湊了上去。待到吐出第一口煙霧才覺得自己實在孟浪︰點煙遞水,那是下人小廝們做得事情,自己怎麼這麼糊涂,竟大剌剌的湊上去吸煙?不由惶恐道︰「不敢,不敢,生受了……」

文德嗣搖滅了火柴,丟在煙灰缸里,說道︰「你對我們元老院,對大宋是有功的!」他在「有功的」三個字上加重了語音,「沒有你,我們不知道還要走多少彎路,遇到多少挫折。這一點,我們元老院是決不會忘記的!」

這番話,震得高舉耳膜嗡嗡作響,他做夢也沒想過文德嗣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只覺心中五味雜陳,心中即高興又擔心,趕緊道︰「文首長……您……過獎了。小的只是一介商人,雖和元老院做了許多生意,也是將本求利,哪里敢說有功。」

「做生意也是功勞,誰說將本求利就不是功勞了?我看這廣州的繁華,商人要佔一大半的功勞。」文德嗣給自己也點著了一支雪茄,「沒有商人,這廣州能有‘南天第一繁華之地’的美譽?」

「是,是,首長見教的是!」高舉激動的連連點頭,這樣明確的「重商」的話語,他從前從沒听一個大明人氏說過,頓時大有知己之感。

文德嗣繼續說道︰「現在廣州光復不久,市面雖然已經恢復,不過還不夠活躍,還有許多弊端也亟須革除。只是我們對廣州商界的情況掌握不多,還要商界多多支持,你是我們在廣州商界的老合作伙伴了,可不要甘居人後啊!」

高舉趕緊道︰「只要有用得到高某的地方,一定效勞!」

文德嗣點了點頭,兩人又敘談了一會,高舉這才起身告辭。臨行時,文德嗣對他說︰「廣州商界的事情還要你多多費心!」

高舉感動地答道︰「多謝文首長的抬愛,高某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回到家中已經是午後,三姨太正在守著一桌酒菜等候,面色焦慮。高舉的正室留在休寧老家,在廣州主持家務的是他的三姨太。

見他回來,面色無恙。三姨太方才出了一口氣,埋怨道︰「願說是午前必回來的,既晚回來,何不打發個小廝先回來說一聲!害得大伙擔心。」

「我也不曾想到今日竟會有一場奇遇。」高舉笑道。

「什麼奇遇?」三姨太一面伺候他更衣一面打發丫鬟去給他打洗臉水盥洗,又叫僕婦們將菜肴拿下去回熱。

「遇到了一個故人。」高舉從袖中取出只剩下半截的雪茄來,「將我那個百寶瓖的紫檀木拜匣取來。」

拜匣取來,高舉命三姨太將這半截雪茄用綿紙小心包好,又繞上紅線,這才收進拜匣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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