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她姓李,名奈,是豫安城李家的獨女。

在很早以前,她便得到了天書,知曉了自己的命運。

她,不過是顧雲生命中的一個配角。

據說他們李家百年前本是豫安城的名門望族,可到了她爺爺這一輩時,子孫零落,勉強靠著一個大宅院和她爺爺拿高超的經商手段維持住了昔日的幾分榮光。

李家的子孫皆是死要面子之人,她爺爺如此,她爹如此,她李奈亦是如此。她爺爺一心光復門楣,因此對子女極其嚴格;她爹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心尋仙問道,不成仙,誓不休。

在李奈的記憶中,她的爺爺曾為了逼他爹爹放棄尋仙做了不少事情,可她爹爹卻似鐵了心一般誓不回頭。父子倆皆是死要面子之人,誰都不肯退一步,最後竟鬧到了父子最後不復相見,甚至她爺爺死時,她的爹爹都沒回來看過一眼。

李奈記得她爹爹是個極其溫順和善的男子,他曾帶回許多他口中的仙家之物的小玩意兒來討她開心,什麼王母座下的青鳥的羽毛啊,什麼東海龍王頭冠上的明珠啊,皆是些沒用的東西。

幼時的李奈曾不止一次懷疑過這些東西的真實性,什麼龍王頭冠上的明珠,不就是一顆成色普通的夜明珠嗎?還有那青鳥的羽毛,確定不是野雞上的羽毛啊喂!雖說如此,但她父親依舊樂此不疲。

李奈不忍心拆穿父親,看著父親日漸消瘦的臉,李奈忽然想起爺爺曾在喝醉時,抱著她哭泣,說她父親若不是執著于尋求復活她母親的方法,又怎會每日尋仙問道?

李奈記得,她父親失蹤前,最後帶回來的一件東西,是一本叫做「天書」的小冊子。自此之後,她父親便再沒回來過。

李奈本以為那冊子與那什麼青鳥的羽毛、龍王的明珠一般,不過是些尋常的話本子,是她父親逗她開心的小玩意兒。

可有趣的是,那本話本子中也有個姑娘叫做李奈。

話本子的主角叫做顧雲,是豫安城的少城主,他有一個喜歡的姑娘,叫做李輕寒,是一位一心求道的劍仙。而與她同名同姓的李奈,不過是個討人厭的配角,她是顧雲的青梅竹馬,從小愛慕顧雲,見顧雲對李輕寒另眼相待,便生出了妒忌,多番設計陷害李輕寒……

年幼的李奈看到此處不僅嗤之以鼻,隨手翻了幾頁後便將天書丟到了一邊。

可後來,李奈才知道,這是他父親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帶回來了一本真正的仙物回來。

李奈因此得以窺探到了天機。

那就是……她的命運。

因著對自己的兒子徹底失望,李奈的爺爺便將希望放在了李奈身上,他花了大價錢請了嬤嬤來教導李奈名門貴女的禮儀。李奈本就生性頑皮,稀稀拉拉的學了個皮毛。待那嬤嬤不注意時,便偷溜出去爬樹模鳥蛋。

可就是這一模鳥蛋,竟陰差陽錯的讓李奈與城主的兒子顧雲相識了。

李奈還記的第一次見顧雲時,她正坐在樹上,晃著腳丫將鳥蛋裝進了口袋中,卻听一人在樹下道︰「你在做什麼?」

李奈往下一看,只見一個俊美的白衣少年站在樹下,她晃著腳丫,笑道︰「我在掏鳥蛋啊。」

那少年微微一皺眉,朗聲道︰「稚鳥何辜?你怎麼忍心?」

李奈聞言不滿的瞪了少年一眼,听听這語氣,像不像嚶嚶嚶兔兔這麼可愛,為什麼要吃兔兔?由于李奈看不慣少年矯揉造作的模樣,便跳下樹與他打了一架。直至雙方都被各自的僕人拉開,這時李奈才知道面前的小少年是城主家的兒子,名叫顧雲。

顧雲……李奈心頭一驚。她想起了話本子上的內容,于是本就不喜歡顧雲的李奈,之後更是對他避如洪水猛獸。

可是越避之不及,就偏偏不期而遇。李奈與顧雲互相看不順眼,爭鋒相對了十幾年。

李奈听聞顧雲不喜歡吃蘿卜,便日日遣人送大白蘿卜;李奈听聞顧雲不喜白色,就偏偏在他生辰時送上了上好的白色綢緞……

顧雲同樣不甘示弱,他愛挖苦、諷刺、嘲笑李奈。他對所有人都笑的溫柔可親,唯獨對李奈冷眼相待。

李奈本以為她是討厭顧雲的。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討厭顧雲的。直到李輕寒的出現……看到顧雲對李輕寒笑的如此溫柔,李奈心中莫名難過了起來。她本就在抗拒著那本書中所描寫的,會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這十幾年她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躲過那所謂的配角命運。

可她躲不過的,李輕寒出現的那一刻,李奈便知道她躲不過的。

李奈依舊挖苦著、諷刺著顧雲,連帶著他身邊的李輕寒一起嘲諷。

直到那雙漂亮的眼楮中徹底對她展露出了冰冷……李奈似被澆了一桶冷水一般,徹底清醒過來。

原來……她真的只是顧雲生命中的一個配角啊。李奈心中發苦,她看著李輕寒,心想,對啊,這樣一個清冷如仙的女子,顧雲又怎麼會……不喜歡她呢?

李奈生怕自己會因為嫉妒而燒昏了頭腦去傷害李輕寒,于是她自那以後閉門不出,專心照顧爺爺。

直到那日乞巧節,李奈在花燈如晝的街市上遇見了顧雲,他依舊清俊不凡。李奈看著顧雲,顧雲看著李奈,問道︰「李奈,你是不是喜歡我?」

那一瞬間,李奈那隱秘的、不為人知的心事放佛被人從心里揪出,公之于眾。

李奈後退了幾步,幾乎笑出了淚,她看了一眼顧雲身邊的李輕寒,冷聲道︰「誰稀罕喜歡你,少城主?全世界都知道,我,李奈,最討厭的便是你。」

李家的人皆好面子。李奈亦是如此,李奈拉不下臉與他低頭、向他求饒,更不願向他承認那藏了十幾年,企圖騙過上天的隱秘心思。

此後,李奈再也沒見過顧雲。後來,李奈的爺爺病重去世,李家失去了主心骨後徹底分崩離析。李奈也不願再呆在這個已經烏煙瘴氣的李家,她帶著一身李家人的傲骨,抱著爺爺的骨灰壇,離開了李家。

在搬往城西的那日,李奈忍不住看了一眼城主府的方向。

听說顧雲快要和李輕寒定親了。李奈微微垂下眼眸,心中忍不住自嘲道,李奈啊,李奈,你本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配角,又在希冀著什麼呢?

此後,李奈搬往城西,再也沒見過顧雲。

之後……

李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中,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在那個夢中,她每日只為了生計而奔波,為了活下去而努力;在那個夢中,她與顧雲沒有太多交集,只是為了救顧雲而被迫入了他的夢境。

在那個夢中,她不愛顧雲。

這是天書為她編織的一場幻夢。而這場夢,終究隨著那幾位仙門弟子的到來而破碎。

李奈早就死了,死在了三月初三,死在了個極好極好的艷陽天。而在她死後三個月,天書因為可憐她,而為她重組了身軀,抹去了她所有關于顧雲的記憶,讓她做了三個月的平凡人。

……一個不愛顧雲的平凡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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