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烏鴉

陸白心里雖然約莫有了答案,卻不讓錦衣衛動手。

一來他怕打草驚蛇。

陸白現在已經把這個幕後黑手高看許多眼了,這位幕後黑手可謂是無孔不入,心思縝密,消息靈通,無論豬行還是營造行,乃至于宮里都有他的人,陸白不得不提高警惕,以免讓這幕後黑手得到消息。

不止如此。

陸白甚至覺得錦衣衛里指不定也有這幕後黑手的眼線。因此在韋正提出譚德嗣後,他立刻警覺起來,四周的錦衣衛有什麼通風報信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眼楮。

二來,陸白覺得這里面還有一些東西他沒有理解透徹。

譬如譚德嗣為什麼要把韋正毒殺朱六的消息告訴朱六,難道譚德嗣不想當這個行首?

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陸白沉吟片刻後問韋正,「譚德嗣從中得到了什麼好處?」

唯有好處才能讓譚德嗣把行首的位子拱手讓與朱六。

韋正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在听到陸白問後他搖了搖頭,「沒,沒有,朱六當上行首以後並沒有給譚德嗣好處。因為朱六原本就是豬行的行首,等他再次成為行首以後,殺豬航依舊維持了豬行原本的格局——不對,有一樁改變。」

「哦?」陸白看他,「什麼改變?」

「朱六當上行首的位子後,不僅沒有給譚德嗣好處,還從他手頭搶了一些東西。」韋正說。

陸白忙問是什麼。

「宮里的采買。」韋正說。

雖然豬肉是下賤的吃食,照例說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在朝廷南渡之後百廢待興,沒有多余的羊肉,因此宮內開始采買豬肉給宮女僕人。

後來這個規矩沿襲了下來,宮內每月都要采買豬肉。

在往常,因為譚德嗣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祖傳的殺豬手藝,祖輩上曾當過好幾次行首,因此這應對宮內采買的生意都是譚家的。

「莫小看了這宮內采買。」韋正說。

宰相門前尚且七品官,何況宮內的人了,他們隨便一個理由都可以把他們這些士農工商中最底層的商人給像螞蟻一樣捏死。

譚德嗣就因為借了這宮內的實力,才在衙門前說得上話,在來來往往的殺豬巷里站穩了腳跟,成為了殺豬巷里的常青樹。

「平日里許多屠戶都羨慕譚家有這樣的門路,但這等門路卻不是求能夠求來的。」韋正說。

讓他驚訝的是,在朱六再次當上行首後,竟然把宮內采買以豬行的名義從譚德嗣手中搶了過來,讓豬行承擔起了宮內采買。

更令韋正驚訝的是,譚德嗣竟然很輕易的就讓朱六把這采買給挪到了豬行頭上。

「雖說譚家依舊佔采買的大頭,但已然不是獨佔了。」韋正說。

在近些年,朱六在豬肉采買中佔的份額越來越大,隱隱有超過譚德嗣之勢。

「這或許就是他毒殺朱六的原因。」韋正說。

陸白這下更不明白了,譚德嗣救了朱六一命,又讓朱六當上了行首,最終卻什麼沒撈到不說,還把宮里的采買給折了出去。

這圖什麼?

難道譚德嗣有什麼把柄在朱六手上?

那不對呀,若有把柄在朱六手上,譚德嗣更希望朱六死才對。

接著,陸白又想到韋正方才所言,「譚德嗣之所以知道你要殺朱六,是因為你把譚德嗣把殺朱六的方法都擺到你面前了。」

毫無疑問,譚德嗣還知道韋正用下毒的方法殺了許多同行。這樣一來,他必定知道得到消息的韋正會對譚德嗣下手。

這又把陸白搞迷糊了。

譚德嗣布下這麼一個局,又讓韋正毒殺朱六,他又救下朱六,最後還讓朱六佔了自己的便宜,圖個什麼?

除非——

陸白念頭閃過一絲靈感,「除非譚德嗣給朱六的根本不是什麼便宜!而提醒朱六,讓朱六毒殺韋正的女兒無疑是為了得到朱六的信任,同時握住朱六的把柄。」

朱六得了宮里的采買,必然對譚德嗣也信任有加。

如此一來,他推薦或引薦給朱六的廚婦必然得到朱六的信任,從而才又了這故技重施的機會

現在之所以借助廚婦毒殺朱六,一定是因為陸白查案逼迫的緊了——陸白這一天的案子查下來,無不是跟在幕後黑手斷線索的後面。

想明白這些,陸白忽然得了靈感,思緒同黃河之水一般滔滔不絕子。陸白要查的毫無疑問是失童案,他是順著宮內線索查出來的,而現在這個線索的另一頭又牽連到了宮里去。

這其中顯然有聯系。

又聯想到譚德嗣布下這麼大一局,只為了把朱六和韋正認為的好處推給朱六,卻很有可能這好處是一個燙手山芋。

這燙手山芋是什麼?

陸白覺得答案呼之欲出︰孩童!

宮內采買豬肉,而譚德嗣一家祖輩為宮內公公們提供豬肉,或許這豬肉壓根不是豬肉!

陸白想明白了這些,心里不由得一寒,同時又是一喜,寒冷的是這些人敢把孩童血肉當豬肉送進宮,喜的是這案子終于有眉目了。

但為了不打草驚蛇,陸白依舊是一臉迷惑的樣子。

他讓眾人呆在屋內,他則去一趟茅房,等到了人看不見的地方後,一個分身出現,頃刻間消失在原地,去遠處打听譚德嗣住址去了。

他怕譚德嗣現在也被人滅了口。

陸白回到飯廳,見韋正依舊呆在原地,模著頜下的胡子沉思。他雖然猜到了是譚德嗣動的手,但著實想不透譚德嗣這麼動手的原因。

付白虎則在飯廳里走來走去,想要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陸白心里暗笑,臉上卻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神情。

他大概知道譚德嗣為什麼這麼做了。

給宮內進貢童男童女,這做得了一時,一世,卻做不得幾世,無論是道德上的譴責,還是深怕有一天東窗事發讓整個家族陷入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譚德嗣都要想法設法把這個燙手山芋推出去。

正好,譚德嗣可以讓朱六以豬行的名義接了這個差事。

這樣一來,即便東窗事發了,那也是朱六或者整個豬行承受這雷霆之擊,而不是他們譚家。

當然,這些只是猜測,陸白還需要更多的驗證。

他現在的任務是盡量拖住,以免幕後黑手發現了異常,從而對譚德嗣痛下殺手。

此外,陸白還需要一些證據。

「譚德嗣費盡周折的讓你毒殺朱六,再把你毒殺朱六的消息告訴朱六,其中一定有什麼內情,指不定是他們背地里達成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陸白沉吟片刻問韋正,「在推選出行首以後,他們就沒有什麼異常?」

韋正覺得異常還是有的。

在以前,譚德嗣和朱六的關系並不近,但在推選出行首以後,倆人關系一下子近起來,經常出沒于風月場所,親近的快穿一條褲子了。

韋正先前還以為譚德嗣能屈能伸,今兒才知道譚德嗣下了一盤大棋。

「哦?」

陸白若有所思。

如此看來,朱六就是因為譚德嗣提醒他韋正下毒以後開始信任譚德嗣的。

「哦,對了,這宮內采買從譚家移到豬行,成為朱六和譚家共同的生意也是因為譚德嗣。」韋正忽然記起來。

殺豬巷里低頭不見抬頭見,許多事兒都能傳出來。

韋正曾听見有人傳,說譚德嗣曾領著朱六在聚賢閣見過一位宮中的公公,韋正覺得十有八九就是那時候朱六同宮里牽上線,從而把采買挪到豬行頭上的。

說是豬行,其實是在譚德嗣和朱六的頭上。

每日宮中的采買都由譚家和朱家的人宰殺好後交給出宮采買的公公。

陸白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宮中采買的豬肉是同平常的豬肉在一起宰殺,然後挑選出來的?」

韋正搖頭,「當然不是。」

宮中的都是貴人,吃的豬肉也是要精挑細選的。送到宮中的豬要經過嚴挑細選,既有重量的要求,也有年齡的要求。

大了不合適,小了沒人賣。

因此每天傍晚城外的豬販子趕來豬後,朱六和譚德嗣的弟子會先從中挑選宮中要的豬,然後才把余下的豬交給豬行宰殺。

至于這些挑選出來的豬,則由朱六和譚德嗣的人趕到自己的場院進行宰殺,然後再趁著天不明送到宮里去,以供宮里貴人享用。

「哦?」

陸白心里對自己的猜測又肯定了七八分。

他問韋正,「殺這些豬的人是誰?」

韋正作為豬行的第三大巨頭還是知道這些的,他告訴陸白,因為宮里對豬肉要求格外嚴格,譬如刀口不許太長,內髒必須清理干淨,豬肉與豬身不得分離,送進宮的豬必須全須全尾等等……

「宰豬需要高超的記憶,又為了配得上宮內貴人的身份,因此殺豬都是譚德嗣和朱六親自動手,旁邊不許人圍觀。」韋正說。

好家伙!

陸白雙眼微眯,他現在知道這些人怎麼把那些孩子送進宮里了。

現在唯一的疑惑只剩下一樁︰

那就是為什麼讓胡百萬等三個工匠送三個孩子進去。

這不合情理。

既然有更穩妥的途徑,何必舍近求遠,又把營造行的人牽連進來,讓他們送三個孩子進去?

正思索間,陸白目光微眯。

在他散發出去的念力下,他發現一個在院外把手的錦衣衛悄悄走了出去。

陸白不動神色,念力卻已經跟在錦衣衛身後了。

只是這錦衣衛從後門出去以後,只是找了一棵樹撒尿,嘴里還不住地吹口哨,等撒完尿了才又回到原來的位子,看不出絲毫異常。

然而,陸白現在警覺得狠。

他覺得這是一個提醒。

雖然他毫無根據,但陸白知道,一個人在街上撒尿還吹口哨,這種人一般都在心虛,至少電視上都這麼演的。

當然,陸白也有自己的解釋,那就是隨地撒尿本就不禮貌,還吹口哨吸引別人注意,這種的一般都有問題。

陸白就把他當有問題看待,念力忙鋪開去,想要看看周圍有沒有得到消息異常的人。

然而,這後門在一個僻靜的巷子里,人毛都沒有一個,只有一只烏鴉在枝頭叫喳喳。

難道自己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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