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決裂

下午四點多,韓然乘坐的航班于N市緩緩降落,韓歲宵被命令來接機,遠遠地就看到戴著墨鏡,一襲灰色風衣的女人風風火火地拖著行李走過來。

女人四十好幾,歲月雖然抹殺掉她昔日美艷的容顏,卻讓她的眉眼更加鋒利深邃,哪怕是平視人,都有種強勢又居高臨下的氣勢。

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很快斂下自然流露的厭惡情緒。

眼看著韓然逐漸走進,韓歲宵主動開了口,「這次打算呆多久,三個小時?半個小時?」

韓然聞言摘下了墨鏡,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不說話,只是很自然地推開他要幫忙拉行李箱的手。

「什麼時候我的事還需要你管了?」她淡淡道,眼神中淡然不屑,只是那捎帶煩燥的語氣暴露了她情感的起伏。

韓歲宵沉默了一會,沒有吭聲。他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吵起來,因為沒有意義。

他們這樣沉默著並肩離開機場,如果不說,大概沒人想得到是母子。

因為實在是太不像了,要說是仇人信得人都會比較多。

韓然轉頭,正想交待些什麼,目光突然落在韓歲宵別在口袋邊的護身符上。

「這是什麼?」她心中隱隱有了幾分猜想,卻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顧言北的。」韓歲宵絲毫不加掩飾,把護身符舉到她面前,「你不是很容易就能猜到嗎?」

韓然又說不出話來了。兩人無聲地對視許久,幾近爆發卻又憋住,最後一只手緊緊扣住韓歲宵肩膀,冷冷地開口,「這件事回家再說。」

那只手的力道逐漸加重,韓歲宵皺了皺眉,把她的手拍開。

他挑眉道,「正有此意。」

——

房間里,兩人無言相對。

終究是韓然打破了沉默,「你說說,這護身符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還打算跟她談戀愛?知不知道早戀有多影響你的成績和前途?!」

韓歲宵皺了皺眉,舌尖頂著上顎,「我的成績從來沒掉下去過,談不上影響吧。」

就算韓然嘴上不想承認,也沒辦法改變她最真實的想法就是在發泄心中的怨懟。

對于丈夫的憤恨和極強的控制欲,讓她變成了這幅冷漠刻薄的模樣,曾幾何時,她也是柔美的女子,內心充滿了對未來的想象和期盼。

到底是什麼將她變成了這樣?是歲月,又不只是歲月。

韓歲宵厭惡這個不可一世的母親,卻又心疼她。

畢竟是她將自己拉扯大。

他的神色中帶了幾分歉意,卻又無比堅定,「我喜歡她,無論您如何勸說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韓然氣得後退半步,怒級,「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听我的話?我說你現在不能談戀愛就是不能談戀愛!」

韓歲宵反問道,「那你的意思是上了大學就行咯?」

韓然被問得啞口無言,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反正你不能跟她談,我不允許。」

「您那哪是不讓我和她談,怕是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談戀愛。」韓歲宵冷笑一聲,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盯著她。

韓然同樣回看著他。

雙方態度強硬,誰也不肯讓步。

打破對峙的是隔壁鄰居孩子踢足球打破窗戶的聲響。

二人雙雙回過頭去,看見客廳的窗子缺了個角,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一個被玻璃扎破的足球靜靜躺在棕色的地板上。

鄰居家的小男孩紅著臉來敲門,門一開就見兩個人黑著臉看他,頓時害怕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

「把你的足球拿走吧,賠償費不需要,這件事我會告訴你爸媽的。」韓然已經有點不耐煩,克制冷漠的語調下是翻滾的怒氣滔天。

小男孩最後哆哆嗦嗦抱著球走了,這個小插曲也成為了打破兩人沉默的敲門磚。

韓然胸腔起伏,人走後不顧形象地指著韓歲宵大吼,「那有怎樣?也不想想你能長這麼大是靠誰養的,你那沒擔當的爹嗎?」

「我告訴你,韓歲宵,你是我的兒子,你一輩子都得活在我的掌控下,除非你要斷絕母子關系,否則我還活著的一天,就不會同意你和別人談戀愛!」

韓歲宵有些驚訝,他一開始沒想過把韓然逼到這個地步,但既然話已經說得如此極端,他就必須做出決斷。

「那就斷絕母子關系吧,我不可能永遠都活在你的掌控下。」他的嗓音嘶啞,像是在向對方證明自己的決心,逐字逐句道,「我該有自己的人生。」

韓然的臉色由紅色一點點褪去變成毫無血色的蒼白,她看上去格外激動,「好?好啊!我看看你離了我還怎麼生活!明天你就給我從這座房子里搬出去!」

她從來沒想過一個未成年的少年能在外面闖出名堂,連經濟收入都是個迷,過不了多久,這個不服管教的兒子就會在巨大的經濟壓力下回來,「斷絕母子關系」這種話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韓歲宵努力讓自己的語調顯得溫柔些,「哪怕我並不希望活在您的管控下,但我不得不承認,過去的17年里,您一直是我的母親。」

韓然是如何從象牙塔的小公主一步步蛻變為職場女強人,如何為這個家庭提供經濟來源,如何提供給他最好的資源學習,他都看在眼里。母親的養育之恩,他不會忘記,即使現在說斷絕母子關系,但未來若是韓然有難,他絕不會不管。

畢竟,這是他曾引以為傲的母親啊。

韓然是哭著離開的,轉身的那一剎,韓歲宵瞥見了她眼角的淚痕。

她是驕傲的,哪怕落淚也要在背過身之後。韓歲宵內心愧疚,但為了未來,他不得不這麼做。

要讓母親意識到自己思想上的錯誤,否則繼續放任下去,她的精神將變得越來越偏執,越來越癲狂,直到未來達到某個臨界點,像氣球那般「砰——」的一聲爆炸。

他走回自己房間,翻出書架最里面一層的相片,那是初中的顧言北和自己的合影,那個時候的他沒有反抗成功,讓心愛的女孩苦等了一年,現在他想成為有能力保護她的人,月兌離韓然的羽翼,依舊能獨立的人。

韓然給他留下了一個晚上收拾行李的時間,但他真的沒什麼好帶走的,只有這張相片和送的手賬,其他的衣服洗漱用品,他早已經在外面置辦好了一份。

他早就料到和母親會有決裂的一天,在外面物色好了租的房間,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因為房間里還少購置了幾套衣物,不過問題不大,到時候可以出去買幾件。

收拾好一切後,他毫無留戀地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樓下的巷子走出十幾米遠便是鬧市區,大街上吆喝聲嬉笑聲汽車聲不絕,上演著眾生百相,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不同的煩惱,但這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他有些感慨,以往的時候他都是十分理性的,或許是收到顧言北的影響,變得越來越感性。

他自己租的房子在離這里很遠的地方,坐公交中途要轉車,過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才到地方。

房東看到他,听到要久租,交待了幾個注意事項過後就遞出了鑰匙。

注意事項大多都不痛不癢,沒有太為難人,甚至連唯一一條比較苛刻的凌晨十二點過後不準出門,都是為了租客的安全著想。

房東本人是不住在這里的,因為他在市中心還有一套房子,不過他周圍的幾個房間也都租出去了,都是像他一樣的學生,有幾個還是校友。

韓歲宵拿著鑰匙上樓開了門,迎面撲來一股子房子陳年的味道。

不過房間里的東西倒是都挺新的,他之前就購置了一批新家具放在這里。

打開窗戶通了通氣,那股淡淡的陳年的味道盡數消散掉了,只留下了一點木質家具的木香味。

做好這一切之後,他掏出手機給顧言北打了個電話,倒不是為了告訴對方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只是心情有點復雜,想听听她的聲音。

「喂?怎麼啦,今天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

「沒怎麼。」韓歲宵低頭看著地板,「就是想你了。」

「哈?想我?」顧言北不信,「我們五小時前才剛通完視頻啊!」

韓歲宵舌尖頂著腮,頗有些無賴道,「就是想你了。」

「隨便吧隨便吧。」顧言北隨他愛怎樣怎樣,「你不是說——她,要回來了嗎?怎麼手機還沒藏起來啊?」

「不用藏了。」一股幸福不受管控的感情在心里野蠻沖撞,「以後都不用藏了。」

韓歲宵啞著嗓子,語氣里滿是鄭重,「只要你需要我,我就隨時都在。」

顧言北長長地啊了一聲,心里隱隱有了猜想,但都沒往太嚴重的地方思考過去,隨後便發現沒什麼說法能解釋他的這段話,不過她也不想多問,這是韓歲宵的家事,他想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他不想說,她就不多問。

不得不承認,韓歲宵說他隨時多在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短暫地漏了一拍,像平靜的湖面中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泛起圈圈漣漪,她低笑了一聲,調侃道,「韓歲歲,你這到底跟誰學的,真的,變得越來越會說話了。」

韓歲宵也笑了一聲,「怎麼,不喜歡啊?」

「是啊。」顧言北拖著長長的語調,故意逗他,「我現在才發現我就喜歡之前那個悶葫蘆。」

「不管是不是悶葫蘆,」韓歲宵清冷的嗓音听上去像雪松上化開的雨水,「你這輩子都只準喜歡我,不準再喜歡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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