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卷 第九十六回  相逢猶恐是夢中1

作者︰弱水三千何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我和暮雲一前一後走出偏殿,誰都沒有說話。我不打算多留他,便朝著前院的方向默默走去。

此時已過黃昏,臘月的夜間寒風凜冽,甫一從溫暖的屋里出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忽地,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到了我的肩頭,耳畔傳來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小心著涼。」

我下意識地回頭,一張俊逸溫潤的臉龐出現在眼前,雙目交匯。

我的心砰砰亂跳,忙避開他的視線,細聲道︰「多謝。」

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些什麼呢?這一年多來,我無時無刻不盼望著這樣一刻,文令徽不再成為威脅,暮雲建功立業、平安歸來。我本可以向暮雲說明一切,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可現在盈盈遭此劫難,她又對暮雲有著那樣的情意,叫我如何開得了口!

「筱天,這一年,你過得可好?」

「好,我沒什麼不好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著,今天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我需要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那……我們之前的約定,還算數嗎?」

我該如何回答?誰能告訴我,我要怎樣做,才能既不傷害盈盈,又不傷害暮雲?

好在這時,碧水端著東西經過前院,我忙叫住她,打著官腔對暮雲說︰「程將軍,時辰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了。明日我會將盈盈送至程府,還請將軍做好準備。」

我解下斗篷遞給碧水,淡然道︰「碧水,送將軍出宮。」

碧水疑惑地望著我,遲疑道︰「大人,你……」

我微不可查地瞪了她一眼,打斷她道︰「還不趕緊,宮門馬上要落鎖了。」

「是,程將軍請。」碧水不再多嘴。

我不敢去看暮雲,只听他落寞地說了聲「程某告辭」,隨後便響起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胸口仿佛被壓了千斤巨石,幾近窒息。我深吸一口氣,踉蹌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很大,陳設卻精簡至極,一床、一櫃、一書案,牆上掛了兩幅字畫,一副《山居秋暝圖》、一副《鴛鴦于飛圖》,一如我在涌泉的居所。

坐到書案前,我拿起右手邊的一疊紙,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背。從前暮雲寫給我的信,這一年來我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已倒背如流。

眼前忽然浮現出方才盈盈看暮雲的神情,心緒頓時愈發凌亂。

雖然我知道盈盈不是橫刀奪愛之人,暮雲也不會輕易移情別戀,但從前的盈盈,是不可能主動要求住到暮雲府里去的。我不知道這半年里,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畢竟半年的時間,足以發生任何事,也足以改變很多事。

無論如何,在暮雲最困頓的時候,救他、助他、陪伴他的人,是盈盈。如果我在這個時候說明實情,和暮雲隆重大婚,不但可能刺激到本就脆弱的盈盈,且對暮雲、對盈盈來說,都是不公平的。

或許,我應該給暮雲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若是他和盈盈兩情相悅,我是否該放手,並且祝福他們?

砰地一聲,房門突然被推開,暮雲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門口。

我霍然立起,驚道︰「你怎麼、怎麼回來了?」

暮雲並不回答,緊繃著臉走了進來,掃視四周後視線落到了我的手上,我忙將手藏到身後。

他行至我近前,面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旋即猛地將我攬進懷里,大聲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奮力推開他,心虛地問︰「你、你干什麼!你發什麼瘋?」

他仍抓著我的手臂不放,蹙眉道︰「筱天,你為何這麼傻,你為何不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分擔呢?」

我別過頭去,應付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沒有什麼事瞞著你的。夜深了,程將軍還是請回吧。」

「筱天,碧水已經將實情都告訴我了,你就別再犯傻了。我知道你不告訴我是為了保全我,可是你不知道你這樣做讓我多傷心、多內疚。這些日子你與文令徽那奸佞周旋,必定心力交瘁、歷經艱險,你怎麼可以這般不顧惜自己的安危!」

「這個碧水,愈發沒規矩了……」

「你千萬別怪她,是我硬逼著她說的。再說事情都過去了,如今文令徽倒台,我也安然回來了,你為何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我轉過身,深吸一口氣道︰「我問你,當初太後為何會選擇盈盈配合你的行動?」

「盈盈事後告訴我,我被打入天牢後,你們紛紛為我奔走,可是太後拒不接見任何朝臣,她只好利用伺候太後的機會為我求情。盈盈還未開口,太後就表示,任何人為我求情之人,均以死罪論處。但盈盈仍舊據理力爭、慷慨陳詞。最終太後將她的計劃告訴了盈盈,盈盈當即自告奮勇,表示願意做我的生死搭檔。只是此事凶險萬分,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我們沒有設法告訴你。」

「我再問你,今日我若告知你實情,你會怎麼做?」

「自是上門提親了,我等這一刻太久了!」

「我就知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盈盈對你情深義重,如今她遭此劫難,情緒又十分不穩定,我們若在此時成親,對她的打擊會有多大?」

「這一點我不是沒有想到,我們大可以待她養好身子,回宮當差後再成親不遲。」

「盈盈幾乎和我同時認識你,早在東方娘子向你告白時,我便覺察出了她對你的情意。這些年來,她沒有結交過任何男子,卻始終對你的事格外上心。她在太後身邊當差,要爭取封賞,有得是機會,又何必冒那麼大的風險跟著你一路深入北婁?這半年來,你們朝夕相對、患難與共,難道你不覺得應該對她公平一點嗎?」

「這、這要如何公平?我知道我虧欠盈盈良多,但是感情不是選購物件,兩樣東西都好,便都買下來。筱天,我的心里只有你,任何人都替代不了。我虧欠盈盈的,我會用其他方式償還。我真不明白,你怎會有如此怪異的想法?筱天,你可知道,無論是在我饑寒交迫、困頓彷徨之時,還是身負重傷、幾近喪命之際,我第一個想到的總是你。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倒下、不能放棄。你之前那樣對我,一定是有苦衷的。我只有足夠強大,才能真正護你周全,成為你一生的依靠。」

他的話,字字璣珠、句句深情,瞬間瓦解了我苦苦營造的心理防線。這一年多來的驚惶、愧疚、自責、傷心、牽掛、兩難,統統化作兩行熱淚,如開了閘的洪水一般,一瀉千里。

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話︰「對、對不起,暮雲……」

他再一次大力地攬我入懷,緊了又緊。

這一次,我沒有推開他,而是伸出自己的手,環住他的腰,任由滾燙的淚水打濕他的衣襟。

耳畔響起他充滿磁性的聲音︰「傻丫頭,說什麼對不起。我知道你是有太多的顧慮,可是你為何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扛呢?筱天,答應我,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讓我和你一起分擔,好嗎?」

我應他一聲,一面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一面憂心地說︰「你方才說你身負重傷、幾近喪命是怎麼回事?你傷到哪兒了,痊愈了嗎?」

他溫柔地為我拭去眼淚,毫不在意地說︰「自然早就痊愈了,當初為了博取阿赫拉?扶多雷的信任,我在部族廝殺時替他擋了一劍。你放心,我皮糙肉厚,無礙的。」

「讓我看看好嗎?」我說著,伸手去揭衣襟,卻被他的大手牢牢抓住。

他嬉皮笑臉地說︰「這麼心急,我才剛回來,你就要扒我衣服啊?」

我知道他是不想我看了傷心難過,便也不強求,只是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輕輕摩挲,卻驀然發現他右手的小拇指上戴了一個指套,不由得心頭一緊,忙問︰「你、你的小指怎麼了?為何要戴指套?」

他下意識地縮回右手,滿不在乎地說︰「在塞北的時候有些凍傷,不過是個小指,不打緊的。」

他說得那樣風輕雲淡,可我卻能想象當時的艱難和驚險,頓時萬分難過,不禁潸然淚下。

「怎麼又哭了呢?」他憐惜地低下頭,溫潤飽滿的嘴唇輕輕地覆在了我滿是淚珠的臉上,自眼角至唇邊,一路吻干了淚水,最後停留在了我的唇上,久久不肯離去。

「筱天,將你這一年來發生的事仔細跟我說說,只要是發生在你身上的,事無巨細,每一樁、每一件,我都要听。」

一夜無眠,互訴衷腸。

我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抬眼看了看窗外,柔聲對暮雲說︰「不知不覺都快天亮了,待宮人醒來發現你在我房里過夜,傳到盈盈耳朵里可不好。不如你去西偏殿休息一會兒,待盈盈起來,我再送你們出宮。」

「也是。」他將我擁在懷里,握起我的手輕輕一吻︰「可我真是不舍得走,我怕一旦放開手,就再也抓不到你了。」

「傻瓜,我答應你,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第一時間告訴你,和你一起對面、禍福與共,這樣你總放心了吧?」我一面說,一面站起來,拉起他就往門口走。

感覺到整個後背忽地一暖,暮雲已從後面將我環住,下巴抵在我的肩頭,無限溫情地說︰「這樣還不夠,‘曉看天色暮看雲’,答應我,你得說到做到,筱天和暮雲會永遠在一起,永遠……」

他的體溫和氣息猶如錦被一般覆蓋在我身上,溫暖安逸,令人欲罷不能。

我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半晌,才啟齒道︰「好,我答應你,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說罷,我轉過身欲將他推出去,卻看到了一張無比燦爛的笑臉,酒窩深陷,那滿足的樣子仿佛贏得了全世界。

我怔怔地愣在了當下,這樣的笑容,我有多久沒有見到了?那仿佛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了。

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動情地說︰「筱天,謝謝你,我程暮雲此生,定不負你。」

望著他,我突然想到了一句歌詞,便輕輕吟誦道︰「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說得真好!筱天,你要記住,在我眼里,任何事情都沒有你重要,再美的事物都抵不過你的笑容。」

我深吸一口氣,感動地說︰「好了,你再不走,天真的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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