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卷 第五十四回  虎落平陽被犬欺6

作者︰弱水三千何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我緊了緊系在樹上的繩索,將另一頭牢牢地綁在自己身上,然後深吸一口氣,義無反顧地走向河坎。

在我要跳入靈犀渠的電光石火間,一個身影驀然出現在水面上,我驚喜萬分的定楮看去,卻失望地發現此人並非暮雲。

我伸出手去,大聲喊道︰「把手給我!」

那人並沒有反應,看樣子像是失去了意識,可他卻緩緩地朝岸邊靠攏。我顧不得多想,一只手緊緊抓住繩索,伸出另一只手去拉那落水者。

在我將那人拉上岸後,水中竟然又冒出一個人來,掙扎著要爬上岸。

待我看清他的樣子,瞬間欣喜若狂,不顧一切地將他拉了上來。

我用力地撫著他的背,焦急地問︰「你怎麼樣,有沒有嗆水?」

他狼狽地喘著氣,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味地搖頭,拿手指著被他救上來的人。

我知道他是要我先救那個人,我只好跑到那人身邊,一面按壓他的月復部,一面大聲喊︰「快來人啊,這里有傷號!」

喜鵲和燕姐聞聲趕來,我將傷號交給她們,匆匆跑回暮雲身邊,將他扶到樹邊坐下,然後扯下一塊裙裾,為他擦去滿臉的泥污。

他吐出幾口泥水後,定定地看著我,隨即發現了我沒來得及解下的繩索︰「你、你……」他甫一開口,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

我焦急地撫了撫他的背,忙站起來道︰「我去給你找水來!」

還沒待我站穩,便被他一把拉了回去。他眉頭深鎖,聲音沙啞︰「你、你怎麼下水了,你不記得,你答應、答應過我什麼嗎?」

「我……」劫後余生的巨大感慨讓我失去理智般地月兌口而出︰「我怕你出事啊!」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只見他的眸中仿佛燃起無數支火把,明亮而炙熱,猛地拉起我的手激動地說︰「我沒事,看到你如、如此關心我,我就算是死也無憾了!」

理智回到大腦,我心虛地推開他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上血跡斑斑。我發覺不對,忙抓過他的右手攤開一看,手掌竟沒有一處是完好的,皮開肉綻、血肉淋灕。我還能感覺到他的手一直在不自覺地顫抖。

想來,他下水近一個時辰,靠單手的力量將自己和落水者一次次地從激流中拉起,生生地將手上的皮肉磨得傷痕累累。

我心如刀絞、五內如焚,急道︰「快起來,上車!」

我扶他到了馬車旁,他竟然想上馬馭車,我一把拉住他,懊惱地說︰「你的手,不打算要了嗎?我來駕車!」

「這怎麼行,我沒事,我……」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吧?你要駕車也行,你駕你的車,我自己回去,你我從此兩不相干!」

「好好好,你駕車,那你小心些。」

回到農舍,我和大娘忙著幫暮雲清理傷口、上藥、包扎好。大娘找鄰居借來一套男式的衣裳,又打了水讓他清洗換衫。

「郎君,你傷成這樣,如何回去,不如等小六來了你再走吧?」 大娘一面抹了抹眼角的淚痕,一面朝我投來懇切地眼神︰「小六是郎君的書童,他等不到郎君回去,一定會來這里找他的。」

我知道大娘是怕我不高興,可我哪兒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況且暮雲是為了救我的工友受的傷,我心下也是十分感動的。不待暮雲回答,我便莞爾道︰「大娘,你家郎君該餓了,這里的食材夠嗎?」

「夠夠夠!」大娘聞言愣了愣,旋即眉開眼笑地做飯去了。

暮雲詫異地看著我,嘴里卻說︰「你方才救治了那麼多傷號,也該很累了,不如進屋換個衫,休息一陣。」

我正好想躲開一會兒,也確實筋疲力盡了,便應一聲「好」,進了里屋,倒頭就睡。

待大娘喚我吃飯,我才走了出去。

「郎君、姑娘,」大娘一面解下圍裙,一面說︰「我阿姊來說,縣衙收治了很多傷號,急需會做飯的廚娘,我和阿姊現在過去幫幫忙。你們回來前我已經吃過了,你們慢慢用。」

「好,那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大娘走後,屋里的氣氛瞬間尷尬了起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後,我們開始各自吃飯,沒有人說話。

原本,我們已經可以自如地相處了,可是經剛才一事,我仿佛被戳破了心事的孩子一般,又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只得低著頭使勁地扒拉著飯。

「啪」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我抬頭一看,一塊紅燒肉掉在了桌面上,對面的人正艱難地試圖再將它再夾起來,樣子有些滑稽。

我這才意識到,他傷的是右手,用筷成了問題。

我忍著笑,重新夾了一塊肉放到他碗里道︰「我幫你吧。」

他展顏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有勞了。」

我干咳一聲,問︰「你想吃什麼?」

「不拘什麼,你夾什麼,我吃什麼。」

「下次救人也要顧著自己,不要再像今天這般奮不顧身了。」

「你還不是一樣,竟打算下水救我。洪流污濁湍急,你若是有什麼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感動猶如泛濫的洪水般涌向心頭,幾乎將我苦苦築起的城牆沖垮。面對他的拳拳情意,我怎麼舍得再冷臉對他。我小心地夾起一塊魚月復,放到他碗里,柔聲道︰「別光顧著說話,你今天辛苦了,多吃點兒。」

「好、好,你也多吃點兒,別光給我夾了。」他笑得如孩童一般純真燦爛,酒窩深陷,十分迷人。

「郎君、郎君,我是小六!」屋外忽地傳來了敲門聲。

我起身去開門,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白白淨淨、瘦小個子。

暮雲向我介紹道︰「這是我的書童,趙六兒,喚他小六便可。」又對小六說︰「小六,這是杜姑娘,我在京城的朋友。」

小六行了禮,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暮雲道︰「郎君,這是永安寄來的信,我看上面寫著‘加急’,您又遲遲沒有回來,就趕著給您送來了。」

暮雲展開信箋,只掃了一眼就將信箋遞了給我︰「這是盈盈給你的回信。」

我欣喜地接過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

「筱天吾姊,見字如晤。得知阿姊平安無恙,吾喜不自勝。

甫聞阿姊出事,吾已仿姊字跡致信鄭府,大娘亦回信曰府上一切安好。至于泰星殿眾宮人,公主與安王均一一安排。此外,公主安排阿九師從範老,崔掌事舉薦孝義入千牛衛當差,請阿姊放心。

如今太後正值用人之際,對吾亦算器重。待時機成熟,吾定伺機請求太後寬恕阿姊,在此之前,請阿姊務必善自珍重。

另,太後近日正與眾臣商議殿試一事,雖尚未公布,然則秋後殿試,應是板上釘釘之事。舉凡通過館學蒞試及州縣鄉試者皆可參加,望阿姊將此喜訊告知程兄……」

我不等看完,放下信箋便對正看著我讀信的暮雲說︰「盈盈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你快看看!」

我將信箋遞給他,興奮地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否則下一屆科舉還要再等兩年多,且殿試不同于常舉,中舉之後便會立即授職,這樣……」

他徐徐放下信箋,淡然道︰「我不會去的。」

「為什麼,這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去?」

「因為……」他干咳一聲道︰「因為我孝期未滿,怎能遠赴京城?」

我一時無語,古人重孝,為父母守孝是天經地義、雷打不動的事。我轉念一想,追問道︰「盈盈說殿試在秋後,離現在還有將近半年呢,到那時候孝期都沒有過嗎?」

「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孝期未過,我是不會離開家鄉的。既然小六來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些。」

空歡喜一場,我不免有些失落,待他們離去,收拾了一下碗筷,決定去工地找喜鵲。

工地一片狼藉、滿目瘡痍,留下來的工友三三兩兩地在自行整修,喜鵲正在後廚幫忙,為大家準備餐食。

喜鵲見到我,關心地問︰「筱天,你沒事吧?程郎君怎麼樣?」

我一面幫忙摘菜,一面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沒事,他也還好,包扎了一下,回去了。」

「你不知道,你和程郎君勇救眾人的壯舉已經傳開了!你們一個水下救人,一個岸上醫治,老劉已經斷了氣了都被你救回來,大伙兒都說你們倆簡直是普度眾生的活菩薩呢!」

「哪兒有那麼神,不還是有救不過來的,簡直是無妄之災啊。我听娥姐說,洪水是涪江沖垮堤壩引起的,靈犀渠的堤壩不是修得很高嗎,怎麼這麼輕易就被沖垮了?」

「哎,還不是那個黑心馬。其實前幾日就有人發覺堤壩有隱患,龔頭去找了黑心馬好幾次,希望先修堤壩再開工,可他卻非說堤壩牢固得很,一日工期都不肯耽誤。這下可好,出了大亂子了,龔頭和幾個監工都被縣太爺叫去問話了。真希望縣太爺好好懲治那個千刀萬剮的家伙!」

「原來如此,他為了一己私欲,置萬千性命于不顧,朝廷自然會處置他的。對了,我問你個事,你們涌泉這一帶是如何為爺娘守孝的?」

「你是問阿爺,還是阿娘?」

「阿爺和阿娘,難道不一樣嗎?」

「恩,為阿爺守孝通常是二十七個月,為阿娘守孝每個地方不大一樣,我們涌泉是十五個月。」

「什麼,只要十五個月?」

「是啊,因為當時我爺娘是同時走的,所以我總共守了二十七個月的孝,但是在我們這兒,為阿娘守孝通常是十五個月,不會錯的。筱天,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心不在焉地回到農舍,沈大娘已經回來了。

我走到她面前,隨口問︰「大娘,你家夫人是何時過世的?」

大娘略一錯愕,警惕地說︰「姑娘,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淡然道︰「大娘,其實你不說我也能推算出來,你家郎君是去年二月離開的長寧,而他趕到時,你家夫人已然過世。你只要回答我,你家郎君的孝期,是不是最遲到五月底就期滿了?」

大娘猶豫片刻,低低地回答道︰「是的。」

果然!他是來得及參加殿試的!可是,他為什麼要騙我呢?我清晰地記得他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時,意氣風發的樣子。而參加殿試是能最快施展抱負的機會,他為什麼要放棄?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他說過,他不覺得守著自己的心上人是件浪費時間的事,更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去京城覓前程。盡管我拒絕了他,但是他這些日子來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對這句話最好的詮釋。

如果換做是從前,有一個男子這樣真心待我,我會很開心地接受。但是如今,我前途未卜、自身難保,跟他在一起只會拖累他,我不能這麼自私。

是的,我不能這麼自私,我得想辦法令他改變主意,赴京應試。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