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卷 第三十八回 散入春風滿洛城2

作者︰弱水三千何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我下車穿戴好,徑自往前走去。快到隊伍前頭時,隱約能听得板子打在人身上的啪啪聲和男子的悶哼聲。

我心中一緊,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了。走到最頭前的一輛馬車附近時,我才看清,有兩個身著校尉制服的男子,趴在地上接受杖刑,施刑的人口中大喊著︰「十二、十三……」

找了個宮婢詢問,才知道原來這兩個校尉是來勸諫太子暫停趕路的。太子不允,他們倆便躺在地上阻攔馬車的去路。太子大怒,下令杖責八十,行刑結束後繼續趕路。

八十大板,再健壯的人不死也該是皮開肉綻、元氣大傷了。周煦這是怎麼了?他不允也就罷了,還要當眾責罰這兩個為民請命的校尉,他不知道這樣既有失公允,對他而言又有失民心嗎?

轉念一想,以我對周煦的了解,他雖然沒有十分精明能干,但絕不是個強硬暴戾的人,莫非這是……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這樣的惡性 事件發生。

于是我走到周煦的馬車旁,賀錦全一眼就發現了我,上前行禮道︰「參見杜大人!」

我示意他起來,淡定地說︰「賀公公,我要見太子殿下。」

他微微一怔,瞬即頷首道︰「是,請大人稍候。」他轉到車簾底下低語了幾句,便掀起了簾子。

周煦從里面探出了頭,與我目光交匯時,微不可查地牽了牽嘴角,而後肅然道︰「杜祭酒要見本太子,所謂何事?」

我施禮道︰「太子殿下,筱天想替這二位軍士求個情,請殿下念在他們並非為一己私利阻攔去路,而是為眾多冒雨步行的同僚請命,饒恕他們的冒犯之罪。」

周煦蹙起眉頭,支吾道︰「這個……」

我知道他心慈耳軟,又盈盈下拜道︰「殿下寬仁,筱天替他們謝過殿下恩典!」

他嘴巴動了動,干咳一聲,揚聲道︰「好吧,杜祭酒是父皇母後親封的女官,既然、既然杜祭酒求情,本太子姑且放他們一馬,但是,下不為例!小全子,讓他們停下吧。」

行刑的人得到赦令,立刻收了手。

我綻開笑顏,又謝了恩。不過問題還沒有解決,剛才那宮婢說太子下令行刑結束後還要繼續趕路。于是我鼓起勇氣又說道︰「筱天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大隊冒雨奔波了一整日,不論是徒步之人,抑或坐車之人,都已筋疲力盡。殿下能否允許大隊暫停行進,休整片刻,至少待雨勢小一些再啟程?」

周煦的眉頭鎖得更深了,他為難地咬著嘴唇,正要說話,一聲厲喝自馬車內傳來︰「杜筱天,你好大的膽子!」

這時,車簾大啟,露出一張華貴少婦的臉,濃妝艷抹、面色陰沉。

此人就是太子妃徐香凝,一個我始終在逃避的人!沒想到今日卻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與她面對面了!

我暗暗苦笑,擠出一絲笑容道︰「敢問太子妃,筱天如何大膽了?」

徐香凝一邊嘴角扯了扯,冷聲道︰「陛下危在旦夕,吾等此行乃是奉詔趕赴東都,你竟敢為了幾個奴才的冷暖,要求暫停行進!

如若因此誤了大事,豈是你擔待得起的!」

這事果然不是周煦的主意,而是這個女人搗的鬼!

我深吸一口氣,不疾不徐地說︰「太子和太子妃急于趕路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太子妃有沒有想過,陛下素以寬厚仁愛著稱,倘若今日之事傳揚開去,恐會玷污陛下的一世美名,又會使太子殿下失了在百姓中的威望。這樣的後果,敢問是太子妃能承擔得起的嗎?」

「你!」此時的徐香凝已經氣得面色鐵青,鼻息咻咻,她顯然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反駁她。

她凶神惡煞地瞪著我,我微微揚起下巴,鎮定地回視她。

片刻後,徐香凝轉向身旁的周煦,扯著他的衣袖嬌嗔道︰「三郎,你看她!你就由著她如此頂撞我嗎?」

三郎?!我以為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特有的昵稱,雖然我們分開了,但畢竟擁有一段美好的回憶,他竟然允許別的女人這樣稱呼他!

我仿佛觸電一般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看向周煦。

周煦應該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朝我尷尬地笑了笑,旋即躲開了我的視線,轉身安撫徐香凝道︰「你別動怒,杜祭酒不過是一時情急,絕無頂撞之意。」

徐香凝不依不饒地說︰「不行,今日若是不懲戒她,我這個太子妃顏面何存?三郎,你要替我做主啊!」

我一聲不吭地盯著周煦,氣勢不再,只余失望和自嘲。周煦看看我,再看看徐香凝,一時眼神游離,不知所措。

「皇兄!」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安王周燾。

他緩緩施禮道︰「臣弟參見皇兄、皇嫂。」

周煦像是見到了救星,精神一震︰「燾弟,你來了啊!」

周燾作揖道︰「是啊皇兄,臣弟听到響動,過來看看。皇兄皇嫂可否容臣弟多嘴說幾句?」

二人示意周燾繼續,周燾微笑著說︰「臣弟也迫切地想盡早趕到永安探望父皇,但臣弟以為,父皇洪福齊天,身邊又有像範老先生這樣的神醫照顧,定能等到我們侍奉膝下的。但如若趕路太過心急,一則容易適得其反,所謂欲速不達;二則傳揚開去,確實也有損父皇和皇兄的仁愛之名。」

他頓了頓,又道︰「若是怕耽誤行程,可以待天氣晴好之後,加速趕路,皇兄皇嫂以為如何?

周煦興奮地點頭,偷睨了一眼臉色依然難看卻也沒說什麼的徐香凝,欣然道︰「好,燾弟所言甚是,那便這麼定了!小全子,傳令下去,就地安營扎寨,明日一早,卯時啟程!」

賀錦全迅速退下傳令去了,豪華馬車的簾子放了下來,眾人謝恩後各自散去。

我收回心神,走出幾步,轉身對周燾施了一禮,感激地說︰「多謝殿下出手相助,否則這殘局筱天還真不知該如何收拾。」

他笑道︰「你與我客氣什麼,何況你說得合情合理、有理有據,我不過是幫了個腔罷了。」

「不管怎麼說,欠你的人情我記下了。雨大路濕,殿下還是趕緊回車里去吧。」

「好,你也回去歇著吧。」

又走了幾步,我被人叫住,回身一看,原來是其中一個受罰的校尉,渾身泥漿、表情痛苦,在護衛的攙扶下向我行禮。

我愣怔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個滿臉泥水面容難辨的人竟然是丁孝義,周煦的衛隊副隊長!

我疾步上前問道︰「怎麼是你啊孝義?你還好吧?」

孝義擠出笑容,抱拳道︰「我沒事,習武之人這點皮肉之苦算不得什麼。孝義多謝杜大人相助,大恩大德無以回報,請受孝義三拜!」

又來了!我忙阻止他道︰「別!你還傷著呢,你也是為民請命,我還佩服你舍我其誰的勇氣呢,趕緊回去換身兒衣服好好休養吧!」

之後幾日,雨過天晴,基本沒有再下雨,大隊人馬終于在十日後趕到了東都永安、千年古城。

永安是華夏文明的發祥地之一,自古被認為是「天下之中」。 貫通南北的涿杭大運河以及貫通亞歐大陸的「絲綢之路」,都途徑永安城,是大盛的主要交通樞紐。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長寧的糧價一路攀升時,永安地區的糧食產量反而穩中有升的原因之一。

東都的皇宮是為永安宮,位于永安城的北部,規模雖不如長寧宮大,但也紅牆黃瓦、殿宇林立、金碧輝煌、氣勢磅礡。

入了永安宮,周衡的至親被傳喚至泰日殿侍疾,其余人員各自安置。我被安排在東面的泰星殿,依舊與林媛同住。

皇宮里雖然一下子來了那麼多人,但是皇帝病篤,氣氛凝重,無人敢大聲喧嘩,做事都輕手輕腳,倒也清淨。

坐在泰星殿里,我心中不甚感慨。時光好似回到了四年前,也是皇帝病倒了,也是雕欄玉砌的樓閣,也是這樣和煦暖人的天氣。

那時候的周衡挺過來了,那時候的太子是周,那時候的我們還是不諳世事的青蔥少年,皇宮就像是象牙塔般的校園,任我們在其中讀書賦詩、騎馬舞劍、彈琴唱戲……

但是這一次,我知道周衡很難再挨過去了;我知道文後將會臨朝稱制、一手遮天;我還知道周氏皇族的未來可能異常凶險……但我所知道的也只有這些,很多細節想破腦袋都記不清了。

正在胡思亂想間,一個宮人來報,說皇後娘娘要見我。

此時已是夜間,光線微弱,很難看清幾丈之外的事物,但是陣陣花香裊裊傳來,爭先恐後似的一陣蓋過一陣。

隨著小內侍一路東行,來到了文後居住的泰政殿。入得內殿,文後端坐其上,身邊是一個眼生的嬤嬤,我忙下跪行禮。

一年未見,文後依舊光彩照人、氣度非凡,時光之神對她似乎格外優待,吹在她臉上的,仿佛都是溫柔滋潤的春風,令人看不出一星半點歲月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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