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說著了吧,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孩子!」
周之曜說笑著,眼中卻也泛起了淚光。
兄弟倆感情深厚,這一晃已經太久沒見了。
血濃于水,親情無法割舍。
周之煜擦了擦眼淚,看了一眼停在邊上的威利斯吉普車,說道︰「混的不錯啊,都有專車了。」
他故意岔開話題,是不想讓這次見面變了味。
那會讓他懷疑,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究竟還有沒有正義和公理。
難不成,就因為這個人是哥哥,就能改變漢奸的事實嗎?
周之曜嗨了一聲︰「我一個小少尉,哪有這種待遇,這是我們隊長的車。我跟他說,我跟我弟十年沒見了,好不容易見一面,不能太寒酸,開車多有面子,隊長就踢了我一腳說,滾吧,嘿嘿,車就這麼借來了。」
周之煜說道︰「何必呢,為了面子,尊嚴都不要了嗎?」
周之曜毫不在意︰「啥尊嚴,我和隊長是無話不談的兄弟,平時開玩笑也這麼說話,你別想太多了。」
周之煜無言以對。
周之曜大手一揮︰「走,我們先去吃飯,邊吃邊聊。」
金陵大飯店門口設有門童。
听見周之曜這麼一說,門童立刻躬身做了一個請進的姿勢。
周之煜就勢邁步進了旋轉門。
周之曜忙不迭的說道︰「之煜之煜,你進去干嘛?出來出來。」
周之煜只好又從門里繞出來,問道︰「不是說吃飯嗎?」
「吃飯也不在這吃,我們換個地方。」
「不在這吃飯,你讓我來這干嘛?」
「傻呀,這不是好找嘛,我說一個小地方,你要是找不到怎麼辦?」
「哥,我好像反駁不了你。」
「弟,從小到大,你啥時候能反駁過我?我跟你講,南京最貴的兩家飯店,一個是中秧飯店,另一個就是這,吃一頓飯,哥哥我半個月軍餉沒了。好家伙,你抹抹嘴走人了,我後半月咋過?」
「……那咱們去哪?」
「上車吧,跟著走就是了。」
兄弟倆上了車。
金陵大飯店門口停著十幾輛轎車。
周之曜駕駛技術一般,擔心剮蹭到別人的車,對門童說道︰「小兄弟,幫著看一下,右邊沒事吧?」
門童剛剛表錯了情,心里正覺得郁悶,索性只當沒听見,扭臉看向另一側。
周之曜很生氣︰「噯,你小子不地道啊,你等著,下次我來吃飯,一分錢小費也不給你!之煜,你下車給我看著點。」
周之煜說道︰「哥,你這一路上怎麼開過來的?」
「路上又不用倒車,這里這麼窄……唉,早知道這麼麻煩,車不開上來好了。」周之曜嘆息著說道。
「你坐後面去。」
「干啥?」
「我來開。」
「你會開車?」
「比你會一點點。」
「好小子,不賴啊,學會開車了。」
周之曜一長身,從座位上直接跳到了車後座。
周之煜換到駕駛座位,根本也沒費多大勁,很輕松把車倒了出去。
周之曜連聲贊道︰「不賴不賴!幾年沒見,出息了。」
周之煜笑了笑︰「會開車就是出息了,那出息的定義也太簡單了……」
話音未落,周之煜愣住。
小姑娘阿彩抱著一堆沒吃完的糕點站在街邊。
周之曜催促著周之煜︰「你開的好,那就你開吧,直走,路口右轉……開車啊,看啥呢?」
「哥,你等我一會。」
「噯,你去哪里?」
周之煜下了車,快步來到阿彩近前。
阿彩輕聲嘟囔著說道︰「我一個人害怕,他們都看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周之煜問道。
「你打電話的時候,提到了金陵大飯店,我就跟著找過來了。周大哥,你談事情,帶著我好不好?我知道,你怕我亂講話,我保證不亂講。我可以扮啞巴,在家里,姐姐經常讓我扮啞巴,一天都不許說話……」
阿彩軟語輕聲的哀求著。
周之煜知道,阿彩是擔心自己把她扔在這里不管。
小姑娘太缺少安全感。
「那這樣,你不用裝啞巴,盡量別說話就好了。」
「嗯。」
「跟著來吧。」
阿彩跟著周之煜來到吉普車近前。
阿彩沒敢和周之曜坐著後排,而是坐在了副駕駛座位。
周之煜一腳油門,威利斯吉普車沿街疾馳而去。
周之曜很驚訝,探著身子打量了一會阿彩,問周周之煜︰「誰家的孩子?」
「一個孤兒,半路上撿的。」周之煜用江山話說道。
「撿的?」
「怎麼了?」
「這孩子不小了吧?」
「14歲。」
「看她穿著打扮……」
「我給她買的新衣服,剛撿來的時候,那叫一個髒。」
「你打算咋處理她?」
「送到育嬰堂。南京有育嬰堂吧?」
「有倒是有……」
「還怎麼走?」
「靠邊停吧。」
街邊一排露天小吃攤,煎炒烹炸燜溜熬炖樣樣不缺。
周之曜跳下車,當先進了一家小吃攤子。
周之煜和阿彩跟在後面。
小吃攤掛著一個髒兮兮的條幅,上書五個大字︰阿祥鹽水鴨。
老板阿祥三十五六歲,系著看不出顏色的圍裙,正在煤油爐子上顛大勺。
油把爐火引進大勺,火焰忽的一下燃起,看著還真有幾分大廚的樣子。
老板娘正在收拾桌子,見周之曜進來,熱情的招呼著︰「呦,周長官,您來了。」
周之曜大咧咧的說道︰「來了。生意還行吧?」
「托您的福,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祥,賣點力氣,我弟弟來了,給我搞豐盛一點。」
「好 。」
「你听好了,這可是我親弟弟,不是執法隊那幫家伙。」
「親弟弟啊,明白了明白了。四涼四熱,馬上就好。」
阿祥手上忙活著,還不忘對周之煜點頭致意。
小吃攤子只有夫妻倆,這種小本生意,雇人不劃算,盡量都用自己家里人。
落座之後,周之曜說道︰「之煜,你難得到南京來,我帶你來這里,就是讓你嘗嘗地道的南京小吃,保證讓你吃一回想兩回,一輩子念念不忘。鴨血粉絲湯、煮干絲、皮肚面、如意回鹵干、什錦豆腐澇、桂花糖芋苗、鹽水鴨……阿祥,鹽水鴨還有嗎?」
阿祥百忙中回了一句︰「您放寬心,沒誰的也有您的,昨晚現做的鹽水鴨,絕對入味!」
周之曜豎起大拇指,對周之煜說道︰「阿祥鹽水鴨,絕對是這個!」
周之煜說道︰「哥,你經常來這里吃飯啊?」
「不光我,執法隊那幫家伙,三天兩頭的來……對了,你去杭州做什麼?」
「我請了探親假,回家看望父母,誰曾想,他們去杭州旅游了,我只好追到杭州,陪他們待了一個月……」
「父母身體咋樣?」
「好著呢。」
「那就好……」
「哥,你多久沒回家了?」
「差不多有兩年了,唉,軍務繁忙月兌不開身,沒辦法……」
周之曜沉默了一會,忽然對阿彩說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阿彩一聲不吭,低頭擺弄著衣襟。
周之煜說道︰「她叫阿彩。小孩子靦腆,不愛說話。」
周之曜沒再繼續問下去,回身說道︰「老板娘,上一瓶黃酒!」
周之煜說道︰「哥,軍人飲酒違反軍紀吧?」
周之曜笑吟吟的說道︰「之煜,不得不說,你的運氣很好啊,今天剛好趕上我值班,要不然,打電話也找不到我。如果找不到我,你打算怎麼辦?連夜坐車回北平,還是明天再去找我?」
周之煜說道︰「我既然來了,怎麼也得見你一面。肯定是等到明天。」
周之曜嘆了口氣︰「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是個誠實的孩子。可是,今天你說的這些話,包括這個莫名其妙的阿彩,我都不知道,你說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之煜,你實話實說,你究竟是從哪里來?」
兄弟倆一直在講江山話。
阿祥夫妻是南京本地人,他們連半句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