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愛踢館的秦國夫人

來到樂館大廳,四顧一看,這里就像後世的舞台,前面是個高木台,後面有幾排椅子。

在廳外時,還能听到里面有絲竹樂響,然而來到里間,絲竹聲已停。

只見一名滿臉枯黃的老者帶著一群人,從木台方向走了過來。

椅子上的人群紛紛站起,向這邊張望,議論紛紛,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那老者來到三人跟前,渾濁的老眼在武承嗣和劉嵐霜身上打了個轉,問︰「你們誰是劉子弦?」

這老者想必是樂館的掌櫃,看來正如劉嵐霜所言,她是第一次來這里,不然老者不會不認識她。

奇怪的是,她明明第一次過來,這名掌櫃和後面的伙計卻都對她怒目而視。

有的還抄起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干架的意思。

劉嵐霜對這些人的敵意毫不在意,說道︰「我就是。」

老者哼了一聲,道︰「你來這里做什麼?」

劉嵐霜語氣平靜道︰「我來找王伯安老先生。」

老者臉色通紅,怒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不自量力,竟敢來找王老先生!」

武承嗣見對方憤怒至極,不由更加好奇。

自家妻子這樣嬌滴滴一個大美人,就算變裝了,也是個俊俏的公子哥,為何讓這些人如此厭惡?

掌櫃身後一名年輕伙計忽然道︰「劉子弦,王老先生年紀一大把了,你就放過他吧!」

掌櫃正要點頭附和,忽然覺得不對勁,轉頭怒吼道︰「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麼呢?」

圍觀人群中忽然有一人笑道︰「我看那小子沒說錯,王大師名聲雖響,卻未必是劉子弦的對手!」

另有一人叫道︰「對啊,人家劉子弦連張默、許維義都擊敗了,王大師總比不過這兩位大師吧?」

掌櫃怒道︰「胡說!張默大師以琴技揚名,許維義大師以排簫最精,王大師擅長的卻是鼓瑟!那兩位雖然輸了,未必代表王大師就會輸!」

一名矮胖書生叫道︰「說那麼多做什麼,誰的水平更好,比比不就知道啦!」

武承嗣漸漸听明白了,劉嵐霜想必時常用劉子弦的身份挑戰一些曲樂大家,久而久之,闖出極大的名聲。

她就像是個專門踢館的,雖不斷取勝,在曲樂界名聲卻不大好。

這也難怪玉春樂館的伙計瞧見她後,會露出那種反應。

武承嗣暗暗好笑,想不到劉嵐霜說的與人切磋樂器,竟是這麼個切磋法。

來樂館的都是些喜好曲樂的人,他們雖對劉子弦看法各不相同,但都樂見劉子弦與王伯安較量一場。

樂館掌櫃漸漸壓不住場面。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從掌櫃身後傳來︰「張掌櫃,就讓老夫與他切磋一下吧。」

武承嗣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抱著一把瑟,慢慢走了過來。

老者臉色並不好看,他早就听過劉子弦的大名,知道此子十分狂妄無禮。

一般初出茅廬的人向有名氣的樂師挑戰,按照樂界規矩,就算初出茅廬的人贏了,也要自承平手。

畢竟人家多年積攢的名聲讓你分去一部分,總要給人家留點面子吧。

可劉子弦卻毫不講規矩,每次贏了之後,直接宣布自己獲勝,讓不少大樂師臉面無光。

樂器圈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劉子弦這種二愣貨。這種人往往最終因得罪太多圈中大佬,在圈子里混不下去,被排擠出圈子。

但劉子弦卻是個異類,他來歷成謎,誰也不知他平時躲在哪里,就仿佛不是曲樂圈的人。

然而當別人要忘記他時,他又會突然冒出來,擊敗一名樂界大佬,然後揚長而去。

事日長了,他被刻意模黑的名聲也不斷抬高。

放在以前,他若是出現在這里,除樂館掌櫃之外,旁邊圍觀之人也會大聲斥罵,說他不自量力。

哪像今日,周圍不少人已經站在他這一邊,逼著王伯安上場。

若非如此,王伯安絕不願出來與劉子弦較量。

王伯安瞥了劉子弦抱著的瑟,心中一沉,對方用的是五十弦瑟,這個年代還用這種瑟的人,幾乎都是高手。

劉嵐霜毫無客套,直截了當道︰「可以開始了嗎?」

王伯安怒哼一聲,道︰「你想怎麼比試?」

「你我各彈一曲,由在場眾人點評。」

王伯安心知到了這個地步,退讓也無用,傲然道︰「既然如此,你先鼓吧,讓老夫看看你有多少本領。」

劉嵐霜也不推辭,向武承嗣看了一眼,道︰「我去啦。」

武承嗣笑道︰「去吧,我在下面為你加油!」

劉嵐霜點了點頭,上到木台,坐在案幾上,將瑟擺放好。

別的樂師演奏前,往往會對觀眾說一些客套話,她卻一語不發,默默調試了一下系弦的方枘,然後閉上雙眼,調勻呼吸。

再睜眼時,手上各指皆已放在各弦上。

左手四指控制低八度中聲七弦,右手四指控制高八度清聲七弦,中八度七弦則由雙手配合撥弄,其余弦則是用于輔佐這二十一弦。

只見她縴縴手指不住晃動,如同十個小人在瑟弦上翩翩起舞。

或挑、或勾、或抹、或摘,各種指法相互糅合,一個個婉轉幽雅的音符傳入眾人耳中。

與琴聲不同,瑟音多顫,能勾起每個人心底最柔軟的一部分情感,輕柔的音符從指間潺潺而出,擊打著每個人的心弦。

一時之間,整個大廳內變得寂靜無聲,除了高低盤旋的瑟曲外,絕無半點聲音。

王伯安忽然哼了一聲,淡淡道︰「原來是‘淡月映湖’,很簡單的曲目,也沒什麼了不起。」

只可惜包括掌櫃在內,沒有人去听他說了什麼,皆沉醉在瑟曲之美中。

劉嵐霜鼓瑟之時,時而會向武承嗣看上一眼,見他閉著雙目,唇邊帶笑,陶醉在自己樂曲中,心中十分歡喜。

一曲奏罷,大廳內依然寂靜無聲,人人都在回味剛才的美妙之音。

劉嵐霜飄然來到武承嗣身前,一雙明眸盯著他,似乎盼著他趕緊夸獎自己。

武承嗣卻依然閉著眼,搖頭晃腦,仿佛喝醉酒一般。

便在這時,有人已回過神來,大聲道︰「奏的好!王老先生,該你了!」

「咦!王老先生怎麼不見了?」

「不會是逃跑了吧?」

「諸位,王老先生突感身體不適,已經先回去了。」樂館掌櫃解釋道。

「哈哈!王伯安真的跑了!」有人幸災樂禍。

「跑了就跑了吧,劉大家,你再給大伙奏一曲吧!」有人開始稱呼劉嵐霜大家。

劉嵐霜淡淡道︰「既然王伯安逃走,這一場便是我勝了。」說完拉著武承嗣,便要離開。

武承嗣走了幾步,忽然發現鳳舞不見了,四處一看,發現她靠在一張椅子上睡著了。

忙過去將她拉起來,問︰「你怎麼睡起來了?」

鳳舞揉了揉眼楮,道︰「我也不知道,听到剛才的曲兒,我就想睡覺。」

劉嵐霜瞥了她一眼,神情很不高興。

叫醒鳳舞,三人正要離開,有人喊道︰「劉子弦,你別走啊,再給大家演一曲吧!」

劉嵐霜冷冷道︰「我來這里彈奏,不是為了給你們听的。」神情冷傲,一副「你等這些愚民不配听我彈奏」的表情。

一名綠袍老者哼道︰「年輕人,莫以為彈得好就可以目中無人!要想在曲樂圈走的長遠,除了技藝好之外,還需得品德過關。」

劉嵐霜看也不看他,拉著武承嗣朝外面走去。

綠袍老者頓時大怒,臉色陣青陣白。

他身邊一名男子叫道︰「劉子弦,你太也無禮,這位可是翰林外院岳教習,將來你想評上品樂師,岳教習就是評判!」

三人腳步不停,身影漸漸消失。

綠袍老者拂袖道︰「如此狂妄之人,徒有樂技,不足道也!」

三人離開樂館後,劉嵐霜方才放慢腳步,武承嗣好奇道︰「你既然不喜歡給人演奏,為何要來這里?」

劉嵐霜道︰「剛才不是和你說了嗎,我是來找王伯安挑戰的。」

「那你為何要找他挑戰?」

劉嵐霜沉默半晌,輕輕道︰「我平日彈琴弄蕭都是自個琢磨,父親和妹妹雖然都說好,但他們並不通音律。」

武承嗣笑道︰「所以你想用這種方式證明一下自己的水平。」

劉嵐霜默默點了點頭。

武承嗣抬頭看了看天色,道︰「現在還早,咱們去游湖吧!」

劉嵐霜道︰「你剛才不是說要帶我去听戲嗎?」

「你喜歡听戲?」

劉嵐霜又點了點頭。

武承嗣笑道︰「那行,咱們就去听戲。」

三人一路來到廣陵園,找了個二樓雅間,好巧不巧,下面剛好又在唱《薛仁貴三箭定天山》!

上一次武承嗣帶著李芷盈來听戲時,剛好听的也是這一曲,後來壓軸之戲名為《武承嗣萬騎滅契丹》,讓他很吃了一驚。

正想到這里時,一旁的劉嵐霜忽然道︰「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侯,我曾來這里听戲。」

武承嗣算了算時間,微笑道︰「那可巧了,當時我也來听過戲。」

劉嵐霜斜了他一眼,緩緩道︰「那天我听戲時,還遇到一件事。」

「哦?何事?」

劉嵐霜道︰「當時太平公主也在听戲,還和一名吐蕃王子起了沖突。那時吐蕃人剛打了勝仗,氣焰很盛,逼著公主殿下給他賠罪。」

武承嗣微微一驚,原來那天劉嵐霜也在場,只可惜兩人當時還不認識,見到了估計也不會多留意。

劉嵐霜又道︰「當時那名吐蕃王子很令人討厭,我就在想,周圍這麼多男人,卻任由一名吐蕃人放肆,太令人失望。」

「就在那時,一名高壯威武的男子天神般降臨,將那個吐蕃王子揍了個狗吃屎,是不是?」武承嗣哈哈笑道。

劉嵐霜臉頰一紅,道︰「踢了一腳是不假,但高壯威武可談不上。」

「那人是誰啊?」鳳舞忽然插了一嘴。

武承嗣挺了挺胸,道︰「就是本人!」

鳳舞撇嘴道︰「那吐蕃王子連你都打不過嗎?那可真夠廢物的!」

劉嵐霜掩嘴一笑︰「你說的很對,那吐蕃王子確實很……很廢物!」

武承嗣板著臉道︰「鳳舞,等會回去的路上,你沒有零食吃了!」

鳳舞睜大了眼楮︰「為什麼?」

「不為什麼,沒有就是沒有!」

鳳舞撅了撅嘴,哼了一聲,道︰「真過份,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武承嗣發現這丫頭最近越來越皮了,黑著臉道︰「你說什麼?」

鳳舞將頭偏向一邊,躺在椅子上裝作睡覺。

劉嵐霜暗覺好笑,對鳳舞剛才听瑟曲時睡著的事,也漸漸釋懷。

對于武承嗣這個看過電視的人來說,古代的戲曲實在無聊,還不如自家老婆好看。

轉頭看去,只見劉嵐霜柳腰挺直,坐的端端正正,目不轉楮的望著下方戲台。

見對方看的投入,他也不好意思和她聊天,便靠在椅子上,隨意的听著,漸漸雙眼沉重,思緒越來越緩。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武承嗣听到有人喊他,睜開眼,只見劉嵐霜輕輕搖著他,說道︰「王爺,該走了。」

她一張臉靠的很近,吐氣如蘭,武承嗣心中一熱,忍不住將她抱入懷里,將頭埋入她胸口。

劉嵐霜雙手按在他肩膀上,輕輕道︰「王爺,別在這里。」

武承嗣也只是一時沖動,很快便控制住情緒,將她松開。

朝著下方看去,薛仁貴那一場戲已經唱完,台布被拉起,里面應該在布置下一場戲了。

他站起身,道︰「嗯,晚上還要參加皇家夜宴,該回去了。」

劉嵐霜朝一旁看去,武承嗣順眼一瞧,發現鳳舞又睡著了。

武承嗣將她搖醒,瞪著眼道︰「鳳舞,你可是我們倆的護衛,這樣大意的話,刺客來了怎麼辦?」

鳳舞罕見的紅了紅臉,道︰「你不用怕,只要有刺客靠近,我就會自然醒來。」

武承嗣哪里肯信她,沒好氣道︰「行了,快起來吧,回去了。」

出了廣陵園,太陽已經踫到地平線了,皇家夜宴是戌時開始,時間尚早,三人便慢悠悠朝著王府返回。

武承嗣想要抓劉嵐霜的手,卻被她躲過。

「王爺,我現在可是男裝。」她低聲道。

武承嗣笑道︰「怕什麼,這麼俊的公子哥,就算被別人看到,他們也會理解我。」

「理解什麼?」劉嵐霜奇道。

武承嗣笑道︰「理解我為何會有龍陽之好啊!」

劉嵐霜眉宇間現出怒容,道︰「你再不正經,我回去路上都不睬你了!」

武承嗣見她真的動怒,便不敢再調笑了。

一路上,鳳舞每當經過小吃攤位時,都會盯著食物瞧著,腦袋就像指南針一樣。

不過她倒也硬氣,並未開口讓武承嗣給她買。

武承嗣還是心軟了,經過一個餛飩攤位時,忍不住給她買了一碗。

武承嗣自己也要了一碗,又問劉嵐霜︰「你吃不吃?」

劉嵐霜看了一眼攤位店家,見他直接用收銅錢的手去揉面餅,連連搖頭︰「我不吃。」

武承嗣也不勉強,與鳳舞各自吃著。

鳳舞吃東西毫無淑女範,喜歡吸溜吸溜的吃,一碗混沌很快吃完,還將湯喝了個干干淨淨!

「我還想要一碗!」她望著武承嗣說。

武承嗣叫道︰「店家,再來一碗!」

「來勒!」

眼瞧著鳳舞又吸溜吸溜的吃著,劉嵐霜忍不住問︰「真這麼好吃嗎?」

鳳舞不理她,她吃東西時講究一心一意,從不分神說話。

便在這時,遠處忽然走來兩名女子。

這兩女身穿華服,容貌秀美,更特別的是兩人皮膚,比武承嗣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白。

兩人明明都頗有氣質,然而卻像兩個第一次入城的土包子一樣,目光左右看個不停,恨不得能多生一雙眼楮。

其中偏高的女子瞧見餛飩攤位,尤其是瞧見鳳舞吃餛飩的模樣,對旁邊女子說︰「姐姐,那東西好像很好吃,咱們也去嘗嘗吧!」

偏矮女子道︰「也好。」

兩人來到攤位,在武承嗣三人旁邊一桌坐下。

忽然,埋頭猛吃的鳳舞抬起頭來,望著兩女身後的兩名跟班男子。

武承嗣問︰「怎麼了?」

「他們倆會武功。」鳳舞回答。

武承嗣微微一驚,鳳舞年紀不大,眼光卻高于頂。

就連韓成和盧雄兩人,在她眼中也只屬于武功還不錯的級別。

「會武功」指的是諸葛南級別,武功若是比諸葛南低,在她眼中便和不會武功一樣。

兩個武功和諸葛南差不多的人,竟跟在那兩名女子身後當跟班,看來她們絕非來自普通人家。

那高個女子似乎第一次見到餛飩,以為鳳舞的吃法是正確吃法,學著吸溜吸溜的吃。

一邊吃一邊興奮道︰「姐姐,這東西真好吃!」

矮個女子微微一笑,用勺子盛起一個,吹了吹氣,慢慢咬了一小口。

武承嗣忍不住看了劉嵐霜一眼,心想︰「嵐霜若是吃餛飩,一定也是這樣吃。」

高個女子吃東西時,還不望用眼楮四顧瞄著,就像是剛從牢里放出來一樣,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新奇!

忽然,她眼楮瞄到劉嵐霜手邊的五十弦瑟,吃驚道︰「姐姐,快瞧,她用的是五十弦瑟,一定鼓的很好!」

矮個女子也望了過來,看了一會,點頭道︰「嗯,那是鳳尾瑟,十分名貴。」

便在這時,令武承嗣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高個女子朝他們喊道︰「喂,你們三個過來,我有話問你們!」

武承嗣暗暗生怒,這是哪家的大小姐,竟如此不知禮數。

本以為那位斯文的矮個女子會出聲阻止,誰知她一言不發,似乎並不覺得高個女的態度有問題。

三人誰都沒有理她們。此時武承嗣的第一碗和鳳舞的第二碗剛好吃完。

他將九枚銅錢放在桌上,便要帶著二女離去。

那高個小姐怒道︰「喂,本……我在和你們說話呢,趕緊過來!」

頤指氣使的態度,令武承嗣想到那名突厥側妃。

武承嗣懶洋洋道︰「一個人若是連基本禮數都不懂,還是不要出門比較好!」

高個小姐更怒︰「把他們給我抓過來!」

兩名跟班應了一聲,飛奔而來,只听「  」兩聲,鳳舞瞬間轉身,朝著兩人一人踢了一腳。

她速度實在太快,又驟然出手,兩人胸口中腳,倒飛出去,剛好落在兩名女子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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