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5 幾分成色

達多早就知道戴鸞翔的威名,知道這位名將,不但指揮作戰極有水準,並且也是一位愛兵如子的好統帥。

敗逃之時,拋棄自家弟兄的遺體,可不會是他應有的作風。

「難道這一回,我真的在正面作戰的時候贏了戴鸞翔了嗎?」

達多捫心自問,依舊不敢確定。

自己的兄長達利可還活著的時候,都未能戰勝的戴鸞翔,就這樣被自己戰勝了嗎?

現實太過魔幻現實又太過真實,通往京城的最後一道障礙——玄武門——就在達多的眼前。

抬頭望去,城樓之上一柄黃羅傘蓋之下,那所端坐著的人,不就是當今的皇帝嗎?

現在唯一的障礙都已經掃除了,只要一鼓作氣攻破城門或者是攻上城樓,拿住了中原皇帝,那大齊國就相當于被自己打下來了!

就已經實現了戎羌數千年從未有過的輝煌業績!

還用得著去搭理什麼戴鸞翔嗎?

還不光是戴鸞翔,就連蕭文明這種桀驁不馴的人也會匍匐在自己的面前!

一見此情此景,達多當機立斷,立即決定放棄追擊戴鸞翔的計劃,而是轉而攻打洛陽城牆。

攻打城牆的準備工作,達多其實已經做了一些了,只不過他做的並不充分。

但做了,總比沒做要強。

達多一聲令下,便有幾隊人馬迅速從戰線的後方用軍馬拖來粗制濫造而成的雲梯、工程錘等簡單的工程器械,開始猛烈地攻打洛陽城的玄武門。

粗壯的攻城錘撞擊在厚實的玄武門之上,發出「轟隆隆」「轟隆隆」的巨響,一直傳到城樓之上,嚇得此刻正在城樓上觀戰的皇帝心驚肉跳。

他一面命令守城的軍官趕緊調御林軍上來護駕,同時守護城牆城門,一邊立即在皇城司和親信太監的簇擁之下,仿佛一顆彈珠從坡上滾下來一樣,極其迅速而又流利的退下了洛陽城牆,一路暢通無阻,逃回了皇宮,鑽進了安全的勤政殿內,不再出來了。

蕭文明這才搞明白戴鸞翔在面見皇帝時候,請求皇帝登城觀戰的用意。

他之所以動員皇帝在城樓上觀戰,並不是認為皇帝對于提振士氣有多大的影響力,而就是要把皇帝本人制作成最誘人的誘餌,引誘戎羌放棄對自己的追擊,而轉而攻擊洛陽城牆。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作為封建王朝的一員將帥,戴鸞翔想出用皇帝做誘餌的這種狠招,也著實是了不起,甚至可以說是超越了時代了。

能夠玩出這一招的,在這個大齊朝,恐怕除了戴鸞翔之外,就只有蕭文明一個人了,而蕭文明固然想的出這種損招,可以他的身份、地位和權力卻又未必能夠實行。

所以說能用這樣的辦法來進行終極誘敵的,普天之下也就戴鸞翔一個人了。

只有他一個人才能用出來的計策,別人自然也就無法識破。

還不光是中國通的達多,就連足智多謀仿佛長了一百個心眼子的馮天羽都未能識破,又更何況是戎羌其他的那些糙漢子了……

達多的本意是想實施後世所謂的「斬首行動」。

可是他對于中原軍隊的戰斗力還是缺乏足夠的估計。

野戰,戎羌取勝自然是大概率的事件,可要論起對堅固城池的攻防戰,中原軍隊的勝率就會大大提高了。

更何況,中原軍隊堅守的還是京城洛陽,不但兵員足夠城池堅固,更重要的是這里是大齊國的都城,是朝廷最後的尊嚴所在,而那道城牆則是城中百姓阻隔災難的最後屏障,守城的御林軍當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堅守。

因此,雖然戎羌的攻勢甚為猛烈,然而攻城作戰的進展卻始終在原地踏步。

倒也偶然有一兩個勇士,靠著雲梯登上了城樓,卻隨即會被十倍、百倍于自己的中原守軍砍成肉醬,從城樓上扔下來。

然後,便是滾木、礌石雨點一般砸下來,讓今日原本並沒有攻城計劃的達多損失不小,並且還無計可施。

就這樣,堅持交戰了有一兩個時辰的時間,戎羌這邊終于後繼乏力,昨日倉促制造起來的一些工程器械也損壞、消耗殆盡。

眼看洛陽城牆今天無論如何是攻不下來了,達多也不打算讓手下戎羌精兵去做無謂的犧牲,而是讓他們立刻停止攻城的作戰,就地安營扎寨,制造新的工程器械,等來日再繼續作戰。

消息傳遞得很快,達多王子率領的戎羌把戴鸞翔都擊敗了,並且對京城洛陽展開了攻城作戰,把在城樓之上督戰的皇帝都嚇得跑進了皇宮去當縮頭烏龜……

這樣的勇武和戰績,隱隱之間,已經超越了當年的達利可汗,怎能不讓戎羌其他的部落心馳神往?

這些部落趕緊跑到洛陽城下來,看一看達多王爺——這個原本並不擅長作戰的達多王子——所取得的戰績到底有幾分成色……

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達多現在都在攻擊洛陽城牆了,而攻下洛陽城則會讓最終的勝利者蒙上無上的榮光,並且得到實質的好處。

這里畢竟是大齊朝京城啊!

城里有多少皇親國戚、商人富戶,他們家里藏著的金銀財寶、金珠玉器哪一樣不是價值連城?

只要搶到手里,那就是無價之寶,這還不包括留在京城里的戶部以及皇宮內廷的金庫里存放的金銀……

這也是人的本性。

戎羌人向來自己吹噓自己,說是看待胯下的戰馬、看帶撒出去的獵鷹、看待身邊的同伴,要比看待其他任何東西都要珍貴。

但說白了,這些都是可以靠金錢買下來或者砸出來的,說來說去他們就只有兩個字,「愛財」而已。

按照方才的戰報,說是洛陽城牆馬上就要被攻破了,那大家還不趕緊過來分一杯羹嗎?能趁亂沖進城去,多搶一點就是一點。

然而這些人喜歡金錢之外,肯定還是更喜歡自己的生命的。

當他們趕到玄武門外的時候,達多已經終止了攻城的行動,說是打算明日再戰,並且羞辱性地就在玄武門外安營扎寨,簡直就是把槍頂到了你的腦門子上,然後再跟你談條件……

沒有達多麾下精兵打頭陣,又不像之前攻打一些小縣城的時候可以依靠奸細理應外合,因此增援過來的其他戎羌,也就只能跟著達多一道,在玄武門外安營扎寨了。

達多這一仗雖然聲勢不小,進展看上去也很大,但其實並沒有取得實質性的好處。

可是這一回這一仗打下來,大齊朝皇帝這便可謂是丟盡了臉。

難得他親自督軍,沒想到呈現在他眼門前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場慘敗,居然還讓戎羌鐵騎抵近到了城門之下!

蕭文明這邊,他作為戴鸞翔臨時的手下,他自然會跟著總指揮一起行動。

戴鸞翔見戎羌已經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攻城上,身後已經沒有了追兵,知道自己的計策已經成功,卻還並不忙著發起反擊,而是跑到了京城洛陽以西大約三十里的地方,選了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一座半廢棄的草料場作為臨時的中軍大營,準備商討進一步的作戰策略。

然而第一個發言的還沒開口,蕭文明卻忍不住大聲說道︰「戴元帥,這張仗得可就不好了,咱們這麼快就敗了。先不說是真敗還是詐敗的問題,可讓聖上參與一場敗仗,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啊!」

戴鸞翔知道蕭文明並不是在雞蛋里挑骨頭,而是真正的在替自己考慮問題,然而蕭文明的措辭太過嚴厲,用來批評三軍統帥肯定是不合時宜的,但這一份心情,卻是又真實又緊張。

因此戴鸞翔回答了蕭文明的問題︰「爵爺放心,我們不怕戎羌攻城,就怕他不攻城,他既然肯攻打洛陽的城牆,那咱們的勝利就已經落實了一大半了。如今戎羌心氣正高、士氣正旺,又吃了咱們的詐敗之計,還真以為是靠著他們自身的實力把戴某趕跑的,驕兵之心已起,正是可以聚而殲之的好機會!」

這時的蕭文明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講才好了,現在面臨的是一個軍事問題嗎?是一個打不打的贏、怎麼打的贏的簡單的軍事問題嗎?

完全不是這樣的。

現在面臨的是一個政治問題,面臨的是一個怎樣在皇上那里過關的政治命題!

雖然說軍事是政治的延續,但是如今這個局面,面對著這樣一個皇帝,解答出了軍事問題是不夠的,還必須解答出政治問題。

並且皇帝這位主考官現在的心思很明確,軍事不過是選答題而已,給出一個過得去的答案,不要考不及格也就可以了,可政治卻是一道必答題,這道題答壞了,軍事上取得再大的成功,那也通通是白搭。

戴鸞翔不是一勇之夫,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撞人,怎麼這個問題他就弄不明白呢?

蕭文明都快急死了,卻又不知應當如何提醒他。

直到後來,蕭文明才搞明白,並不是戴鸞翔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不過是他的想法比蕭文明的更加深遠,並且理由也足夠讓人感動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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