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歧路谷底心迷亂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直情徑行道自踐

「嗖——嗖——」

突至的夜風越來越劇,吹得中心的兩人青絲繚亂,衣衫作響。

「哈哈哈哈……」

不知何時,雲筠忽然大笑起來,其聲不高,其音不厲,卻讓人心神難寧,寒毛卓豎。

白芷蘭秀眉顰蹙,玉齒輕咬,正想運功抵御時,突感一陣寒風逼近。她美目一睜,回過神後發現方才還在數步之外的人,此刻已近在眼前。她清楚,這失神的一瞬間,對方若想取下自己性命,簡直易如反掌。

「冥王閣下想殺人滅口嗎?」

「那就要看白師姐听不听話了……」

眼前的雲筠一改昔日儒雅隨和的面貌,變得陰厲而幽冷,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壓,讓人五內顫抖,不敢直視。尋常人恐怕早已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了,饒是她,此刻也不禁冷汗直流。

真氣全力運轉也難以抵抗胸中莫名的心悸,正當她快堅持不住的時候,忽而周遭壓力驟減,呼嘯的夜風也停了下來,再看身側之人,已移步數丈之外。月光映襯之下,其笑容親和而溫柔,恍惚間,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謙遜儒雅的「雲師弟」。

忽如天上仙客,時似地獄厲魔,眼前之人的多變讓白芷蘭久難定神,不禁蹙眉道︰「雲……冥王閣下,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方才多有冒犯,白師姐見諒。」他正聲道,「雲筠就是雲筠,從未變過,只不過先前一直隱藏了另一面。」

「另一面……」良久,她才回過神來,感慨道,「天王陸陟遠、海王程高皆是江湖上鼎鼎有名之人,唯獨另外一位卻神秘至極,世人只聞其鬼神手段,卻不見其真實面目,不僅姓名不詳,甚至連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無人知曉……回頭想來,傳說中的人物竟就在自己身邊,我真是有眼無珠。」

雲筠搖頭笑道︰「江湖之中最不可信的就是人言,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愚昧之輩以訛傳訛,我入教十余年,成為冥王也不過四年時間,與陸、程二王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物。六經奇術雖然神妙,但我資質有限,尚不得其奧秘,說到醫死人、療白骨,起死回生、逆轉陰陽雲雲,更是不經之談。」

事到如今,他徹底撕下偽裝,因為已經沒什麼可隱瞞的了。

「冥王閣下太謙虛了,你的手段我等凡子望塵莫及……不過有幾個問題我始終想不明白,不知冥王能否相告?」

「師姐請說。」

「張濟身的私生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雲筠點了點頭,道︰「張濟身確有一名私生子,叫張雲,多年來一直以叔佷相稱。為了潛入清微,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當時我們圈定了幾人,幾番思慮之後選擇了他。」

「你們殺了他?」

「那倒沒有,我們囚禁了他,並以其性命相要挾,逼張濟身寫下那封書信,他私生子一事就此公諸天下。不過他前段時間已經從我們手上逃了出去,現今不知所蹤。」

「暴露私生子的身份本就是你們計劃里的一環,此舉既讓你在清微站穩腳跟,又讓大衍朝堂震蕩,天下人心惶惶,可謂一石二鳥……」

緩了緩心神,白芷蘭繼續問道︰「你口中一直提到的那位‘紫眉道人’是否真的存在,他也是天啟中人?還是說他只是你捏造的一個人物?」

「這位紫眉道人麼,倒確有其人,不過他不是我教中人,而是一名江湖騙子。」雲筠笑了笑。

「江湖騙子?」

「我在去往驚鳴山的路上遇到一老道,自稱‘紫眉道人’,已在昆侖山修道千年。實則,他只是一名江湖騙子,打著替人看相的幌子在江縣一帶招搖撞騙,做盡壞事。我借著拜師之名接近他,搜集罪證,臨走時將其須眉染成了紫色,吊在城門之上,並在其身上留下了‘昆侖巨騙,紫眉道人’八個字……」似是想起了當日趣事,他搖頭哂笑道,「怎麼說,他也算做過幾天我名義上的‘師父’,故而以此相說……」

「原來如此……」

「師姐還有問題嗎?」

白芷蘭臉上顯出一絲不自然,不過很快又歸于平靜,她緩聲道︰「最後一個問題,素聞天啟中人身上都有骷髏標志,那日你……用障眼法還是藥物抹除了?」

「是這件事啊……」他輕笑道,「當日嚴正說的不錯,我教中人是不會對身上的骷髏標志不敬的,況且,那紋身是用墨青石粉末繪制,沒有藥物可以抹除、遮掩。至于障眼法麼……呵呵,當日長清殿上,莫說嚴、費二人,光是白師姐的‘觀山破勢’就足以看穿一切,我就算再狂妄,也不至在你們幾人面前搬弄幻術。」

「那為何……」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說道︰「我的紋身與其他人略有不同,他們都刻在了肌表,而我的則在髒器之中……」

「髒器……」白芷蘭兩眼漸漸睜大。

「當時我六經奇術初有小成,便打算試一下功力,我切開了自己胸膛,讓人在我的心髒處刻下骷髏紋身。」

雲筠說得雲淡風輕,可白芷蘭卻听得膽戰心驚,很快泛起一身雞皮疙瘩。再看眼前之人,她想不明白,這張熟悉的面孔之下藏著的究竟是怎樣一副靈魂,能夠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師姐也覺得我是個瘋子嗎?」將對方神情看在眼中,雲筠正色道,「看似瘋狂的舉動之下必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堅定,世人理解不了我們,我們也不需要別人的贊同。」

短暫的沉默之後,白芷蘭長呼一口氣,道︰「多謝冥王閣下解疑。事到如今,冥王閣下打算如何,若是就此離去,我……就當作不知道……」

雲筠嘴角一揚,淺笑道,「師姐不必這般生疏,我還是喜歡你叫我雲師弟。」

「我……還能叫你雲師弟嗎?」

「當然可以,冥王也好,雲筠也罷,都不過稱呼罷了,重要的是,我在師姐心中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芷蘭心中一悸,微微側過身去,將臉上泛出的紅霞藏于陰暗之中。

「師姐,雲某能否請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听見話音,她才回過神來。

「師姐能否替我隱瞞,畢竟在清微呆了這麼久,就這麼離開還真有點不舍呢……」

「雲師弟……」她一驚,怎麼也沒想到對方身份被揭穿後非但不走,反而想繼續留在清微,甚至向自己提出這般請求。

「你我立場敵對,我身為清微弟子,怎可……」

「師姐方才還說,你眼中的生命並無區別,現在又怎操起立場之說來了?」見對方不語,他淺笑道,「師姐放心,我只要再做完一件事就會離開。」

「雲師弟還想做什麼事?」

「這個麼……師姐很快就會知道了,但一定和清微無關。這段日子師姐也看到了,我並未做出什麼對清微不利的舉動,反而于會稽救下眾人,至于盧亮、樊坤、朱澤幾人,完全是罪有應得,死有余辜。」

盡管知道對方說的都是歪理,但不知為何,白芷蘭就是開不了拒絕的口。

「雲師弟……若我答應你,你是否也能答應我一件事?」良久,她沉聲問道。

不過雲筠聞言之後卻面色一凜,緩緩背過身去。

「師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這個決定權不在我手中……」

「雲師弟在天啟教位高權重,為何……」

「師姐難道還看不出嗎?」雲筠打斷道,「主動挑起這場戰爭的人並不是我們,我天啟中人只踐行心中之道,從未想過爭奪世俗名利,從始至終,咄咄相逼的都是朝廷以及所謂的正道聯盟。」

「雲師弟……」

「如今這場所謂的‘肅清之戰’已是箭在弦上,師姐想要阻止恐怕難乎其難。」

「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嗎?」

「江湖,永遠少不了殺戮……」雲筠輕輕嘆了一口氣。

說罷,他徑自朝外走去,唯留白芷蘭落寞的身影映照在月光之下。

回到屋中時,夜極深了。雲筠躺到床上,雙臂後擺作枕,久久出神。

今日之事看似意料之外,實則意料之中,自從決定與白芷蘭共赴荒漠時,他就沒想過繼續隱瞞。烏庫的出現確實是意外,但在絕地之中,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白芷蘭,然後繼續遁身清微,可他沒有這麼做,反而多次救她性命。換句話說,是他主動將身份暴露給了對方。既然遲早要暴露,他選擇了自己認為最合適的方式。

當日潛入清微,一來是換出張潛,二則便是聖龍吟。現如今,雖然聖龍吟得得蹊蹺,且真假難辨,但總的來說目的已經達成,若非橫生易靈珠草的枝節讓他順水推舟,定下一計,他或許早就月兌身驚鳴山,回神光島去了,抑或是,追到了勞燕關之外……

這種情況下再濫殺無辜,尤其是白芷蘭這樣的人,他做不到,因為他不是曦月……

他是,天啟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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