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師徒話

「來時見天水郡的百姓,似乎過得還不錯。」

酈道元一番發泄後,火氣小了很多,開始跟元冠受談起了其他事情。

師徒兩人自正光五年後再未見過面,一直都是書信來往。

酈道元先從李崇大都督討平六鎮起義,隨後又南下持節監督河間王元琛和揚州刺史長孫稚在南線作戰,而元冠受則是在西北地區打了好幾年的仗。

久別重逢之時,自然有很多能談的話題。

「勉強糊口吧,生產秩序逐漸恢復了,只要不遇到大災之年,應該還能過得去。去年秦州平定後,很是賑濟了一番窮苦百姓,偽秦的治理能力實在是堪憂。」

元冠受倒也沒有居功自傲,不管怎麼說,治理地方都是蘇綽帶領的文官體系的功勞,跟他其實沾不上什麼邊。

「看來你沒忘了當年的初心。」

酈道元看著眼前不怒自威的將軍,試圖跟正光五年那個在西行寺外,為百姓仗義出手的弟子重合在一起。

隨著年歲漸長,今年的元冠受,虛數已經到了及冠的年紀,下巴胡須也茂盛了起來。

而他手握重兵,身居高位,又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不知不覺間就有了些許威勢。

感慨了一番,酈道元的話鋒卻突然一轉,說道︰「我在南線作戰,經常看梁國的騎兵,騎的是涼馬,甚至陳慶之所部還有了成規模的具裝甲騎,我軍當之不及,這是怎麼回事?」

「咳」

元冠受一時尷尬,本想搪塞給馬販子,可轉念一下,又嘲笑起了自己怎麼官位越來越高,卻越來越虛偽了起來。

坦坦蕩蕩地給老師講了涼馬—蜀錦—寶石香料的三角貿易,酈道元听後,倒也沒再說什麼。

涼馬輸送到南梁,也稱不上是養虎為患,畢竟南梁積弊叢生,現在社會通貨膨脹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算有了輸入的戰馬,也不可能由南向北完成大規模北伐,只不過是讓南線淮河戰場的魏軍比較難受罷了。

「陳慶之老師覺得此人如何?」

元冠受對後世的這位白袍軍神難免有些好奇,可他一直在關隴戰場作戰,從未與陳慶之交過手,故此,便問出了這個問題。

酈道元沉吟了幾息,答道︰「裴邃病亡後,陳慶之、韋放,這兩人乃是梁國在淮河一線的頂梁柱。陳慶之尤擅進攻,彭城、壽陽兩場大戰,野戰攻城所攻無不克,鋒芒畢露,有名將之風。」

擅長進攻這倒是很符合,看來名將的風格都是逐漸成型的。

話題繞了幾個來回,最後還是不免繞到了兩人一直避而不談的,也是最關鍵的問題上。

齊王的事情,與元冠受的態度。

「你要跟著齊王一起反了嗎?」

酈道元的雙眼盯著元冠受,幾年不見,他覺得這個弟子似乎有些陌生了起來。

元冠受坦誠以對,道︰「齊王于我有大恩,我非是知恩不報之人。」

「私人恩義,與國家大事,你分不清嗎?」

面對酈道元的厲聲斥責,元冠受沉默了良久。

最後,他抬起頭,直視著老師的眼楮,說道︰「官吏貪腐、王公奢靡、朝政混亂、叛亂蜂起,海內民意沸騰,老師並非視而不見,依我說,這天下,是該重造一個規矩了。」

「你覺得,齊王能重造這個規矩嗎?」

元冠受搖了搖頭,道︰「齊王不能,但我能。」

長安,蘇湛府邸。

在關隴的官場,姓蘇的,八成都是出身武功蘇氏,蘇湛自然也不例外。

他與蘇綽是族兄弟,但卻並非是同一支,但與蘇綽早年坎坷的官運不同,蘇湛少時成名,與親兄弟蘇亮著名于西土,二十歲就舉了秀才,除奉朝請,領侍御史,加員外散騎侍郎。

等到齊王蕭寶夤西討時,以蘇湛為行台郎中,非常信任他,常常參與機要。

本來在長安這個地界,只要抱上了齊王的大腿,飛黃騰達都不需要指日可待,馬上就可以辦得到。

但今日的蘇湛,卻意氣消沉,日上三竿還窩在被子里不起,也不去行台當值,仔細一看,卻是在抱著枕頭哭。

「你這是何意?」

長安令姜儉站在蘇湛的床邊,皺著眉頭問道。

姜儉出身天水姜氏,嗯,相傳是三國時姜維的後人,真的假的就不清楚了。

不過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姜儉是蘇湛的從母弟,也就是表弟,這兩人關系非同一般,同在蕭寶夤的行台任職,今日姜儉前來探望,也是奉了齊王的命令。

蘇湛干嚎了兩嗓子,翻過身來,抱著被子對姜儉說︰「阿弟,我闔門百口,就要被屠滅,怎麼能不哭呢?」

姜儉抽了抽嘴角,按耐住心頭的不耐煩,寬聲勸慰道︰「就算你不從齊王之事,以齊王雅量,怎麼可能把你全家殺盡了,最多就是讓你閉門不出罷了。」

蘇湛用被子抹了抹眼角不多的淚水,慢吞吞地說道︰「我說的不是齊王,是朝廷。你回去跟齊王說吧,齊王賞識,景雋銘記在心。但齊王本是歸人,全賴朝廷假王羽翼,才得榮寵至此。如今國事艱難,齊王不能竭誠回報國家的恩德就算了,怎麼能趁著國家危難之際,生出了問鼎之心呢?

況且,就算如今大魏德行衰敗,但天命還是在元氏啊。大王的恩德只散播在自己的軍隊中,出征四載,從未施恩德于百姓,如果朝廷派遣大軍前來征討,關中百姓是不會站在大王這邊的。如此一來,破亡之期,必不旋踵,蘇湛不能以積世忠貞之基,陪同大王一同族滅啊!」

姜儉一時默然,復又說道︰「這是齊王的救命之計,不得不這樣做,朝廷要殺齊王,我等是齊王僚屬,難道要讓齊王束手就擒嗎?」

「凡舉大事,當得天下奇士。」蘇湛哀嘆了一聲,道︰「但今日,齊王卻與長安城里那些漢閥的後輩和軍中青年將領圖謀這種大事,這些人都是趨炎附勢之徒,怎麼可能有牢靠的辦法呢?湛不忍見荊棘生王戶庭,願賜骸骨還舊里,庶歸全地下,無愧先人。」

漢閥後輩,說的不就是姜儉、蘇湛這批齊王開府的屬官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姜儉也自知不必再勸,留下最後一句話。

「齊王素來敬重你,臨出發前也與我交代了,如果你實在是不願意繼續為大王效力,那就回武功家鄉,或者另謀高就吧。我也額外說一句,既然你覺得天命還在元氏,征西將軍元冠受,是個不錯的選擇。」

元冠受嗎蘇湛望著姜儉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听聞族兄蘇綽,在元冠受那里頗受重用,如今在執掌隴西五州政事,或許可以前去投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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