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下勢

八月的渭水,熱的仿佛像一鍋煮沸的高湯,只差往里扔一條魚,便可入味。

而魏軍與高平軍,正在清水城相持不下。

元冠受意圖將俘虜的偽秦軍盡快送出隴口,一則好完成驅虎吞狼之策,二則趕緊將秦州戰事結束,鞏固好大戰的勝利成果。

天水郡、隴西郡,這兩個沿渭水的大郡都是新佔領的土地,民心未歸附,城池鄉鎮間還有諸多的反抗勢力,大軍若一直與高平軍相持在外,無力迅速梳理地方勢力,恐怕會生出不少的禍患。

可急于求戰,打通清水至安戎的隴口通道的元冠受所部,卻少見地吃了癟。

隴山左側的高原上,不僅魏軍的步兵感到行進困難,就連輕騎部隊,面對高平軍清一色的騎軍,也沒佔到什麼便宜。

只能說,兩年前高平之戰,崔延伯敗的真的不冤枉。

萬俟丑奴的輕騎戰法,已經有了後世蒙古游騎的神韻,或許高平軍的正面戰力並不強,但是在高原這種特殊地形的襲擾和游擊上,長處非常明顯。

沒辦法,高平的鎮兵從小就在這種環境里長大,光著的時候就在滿山溝壑里亂竄,別看高原地形上好像從天上看著蠻平坦的。

但是仔細看起來,就會發現,這種平坦只是大概水平面的平坦,而內部,就像是被切了無數塊的蛋糕一樣。

想要在高原上行軍,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走的不是直線,而是走無數個溝底到山脊的路程。

而在溝底,就極其容易被居高臨下伏擊。

若是沿著山脊線走,固然不容易被伏擊,移動速度卻大大減緩,因為山脊並不是正常的路。

伏擊危險和移動速度之間臨界點的把握,高平軍做的尤其地精妙。

這種地利優勢是如此的明顯,以至于連元冠受都有些無奈了起來,魏軍在清水城扎下營壘,與游曳在安戎城周圍的高平軍僵持了下來。

現在急就容易出錯,兵家大事,對比其他戰線的魏軍,元冠受已經是僅有的勝利了,可不能浪戰輕送。

而魏軍之所以不向前推進,並非魏軍不想往前,而是再往前,補給線就有被頻繁襲擾的可能。

靠近渭水的綿諸到清水城這一段補給線不過是數十里,是絕對安全的,但補給線再往前延伸,就保證不了了。

魏軍是步騎混成集群,輕騎不僅承擔了遮蔽戰場、偵察敵情,現在還承擔了保護補給線與高平游騎對抗的任務,這就讓為數不多的輕騎部隊捉襟見肘了起來。

這種地形下,重騎兵也沒了用武之地,元冠受干脆把他們派回了天水郡進行剿匪和剿滅地方部族武裝叛亂,可謂是殺雞用牛刀。

相持到現在,元冠受也沒什麼著急的了,一邊將府兵部隊派往天水郡各地城池,配合蘇綽培養的青年文官隊伍進行地方施政,準備秋收。另一邊則耐著性子與萬俟丑奴消耗,等著高平軍的內亂。

「將軍!」

親衛李遠在年前就歸隊了,受過的弩箭創傷已經休養了很長時間,現在又活蹦亂跳了起來。

「怎麼了?」

元冠受正在看地圖,孝昌二年的天下,紛亂的消息接連傳來,就在前些天,殷州刺史崔楷死了,死的很慘,全家被在河北復叛的六鎮兵所殺。

本來他的家人是不用死的,但忠孝二字,卻讓崔楷一家走上了這條送死的道路。

胡太後設立殷州,是在河北北部有杜洛周叛軍,南部有葛榮六鎮兵的情況下,為了支援在河北中部艱難支撐的定州刺史楊津而設立的。

出發點是為了給楊津分攤壓力,畢竟廣陽王元深一死,北路軍在混亂中元氣大傷,剩余的北路軍都縮進了定州固守。

但缺德的事情就在于,分了定州一部分和尚在控制中的相州一部分共四個郡成立的殷州,沒兵沒糧沒錢,崔楷反映了,得到的朝廷回復是在辦了,結果最後還是什麼支援都沒有。

博陵崔氏是當世頂尖的漢人大閥,有紈褲子弟,自然也有忠烈名臣,崔楷帶著全家赴任,以示守城決心,後來預感到殷州即將失守,把第四個女兒和第三個兒子趁夜送出城,第二天崔楷突然轉了態度,說「國家豈不知城小力弱也,置吾死地,令吾死耳!一朝送免兒女,將謂吾心不固。虧忠全愛,臧獲恥之,況吾荷國重寄也!」

又把兒女追了回來,最後全家死難于殷州。

殷州城破,河北中部只剩下了定州楊津的北路軍在苦苦支撐,此時割據河東的爾朱榮冷眼旁觀,根本不支援定州,胡太後下了多少旨意都沒用。爾朱榮在等,等什麼時候定州撐不住,北魏的北路軍精銳盡喪,他就可以大膽的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南邊傳來的消息也不好,陳慶之和韋老虎之子韋放合力攻下了壽陽,以壽陽為豫州治所,原來的豫州治所合肥改為南豫州。

壽陽的失守對于北魏的打擊是巨大的,蕭衍終于得償所願。在近十年間,蕭衍不惜耗盡民力也要修築浮山堰,並三番五次出兵,甚至裴邃都死在了這里,為的就是這座壽陽城。

壽陽是淮河戰線西段的重要戰略節點,壽陽的丟失意味著南線魏軍開始全面轉為守勢,同時從淮河防線西段通往洛陽的橋頭堡徹底敞開,從壽陽溯淮水支流北上,過下蔡、臨潁,是可以直達洛陽的。

時至今日,北路、西路、南路,三路大軍都不順利。

原廣陽王元深統領的北路軍,自元深身死後,殘部被壓縮在河北中部的定州,由楊津率領艱難支撐著。

新上任的關中大都督楊椿統領的西路軍,七月出擊高平軍不利,現在主力在渭北無所事事,隔著橫亙南北的隴山看元冠受的進展。

河間王元琛統領,酈道元持節監督的南下禁軍和淮河防線長孫稚組成的南路軍,被陳慶之和韋放打的節節敗退,壽陽都丟了。

天下局勢,糜爛到了極點,在軍事上,除了西北元冠受所部取得了一些勝利,其他各路魏軍全線戰敗。

即便是元冠受如此能打,現在也不得不跟高平軍對峙,相等兵力下,在高原地形幾乎不可能一口氣再擊敗機動性極強的高平軍了。

這種危機的局勢下,三年前發的國債早就消耗一空,而王公大臣們看到戰事曠日持久,也不再願意掏腰包認購國債。

胡太後原以為迅速平定關隴以後,就可以拿未來的田賦償還國債本息,結果事與願違,天下處處烽火,隨著戰亂規模的擴大,各地田賦收不上來,而軍費支出日趨龐大,北魏國家財政面臨著徹底破產。

被逼無奈,胡太後于八月間下發旨意,取消官員酒肉供應,向全國,實際上是河南、山東這兩處還未經戰亂的地區預支六年賦稅,洛陽所有商業行為都要抽一錢稅。

這種飲鴆止渴的行為,讓河南和山東的百姓,也不堪重負了起來。

所有的事情,無不預示著,大魏的壽命即將來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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