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歃血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回到小皇帝這邊。

見元乂並沒有追上來,心下稍稍安定,曉得是元冠受把他擋住了。

一路上在張景嵩的引導下,皇帝走千秋門出宮,搭上了事先安排好的小船,經由洛水來到踄埕渡口與胡太後的船只匯合。

八月末的天氣還遠未到轉涼的時候,洛水兩側楊柳成蔭,微風徐徐吹拂下,猶如腰肢縴細的少女一般隨風起舞。

洛水兩旁游人如織,小商小販也都架起了攤位,賣胡餅的、賣糖塊的、賣柳條編的小玩意的,不一而足。

一時之間,沒怎麼出過宮的小皇帝趴在船邊竟然看呆了。

原來他治下的子民過得是這樣的生活啊,那是不是每天都很快樂呢?

可為何大臣們說,有很多人吃不飽飯,便起來造反呢。

何不食肉糜當然不是皇帝的錯,皇帝錯在他理解不了在黑暗中苦苦掙扎,卻看不到一絲希望的底層老百姓,是過得怎樣的生活。

踄埕渡口已經離得不遠,很多船只或載客或運貨,都在哪里匯合,是洛水上相對較為繁忙的一個渡口。

胡太後那一邊也很順利,在寺廟的暗室中,她換好了便裝和佷子千牛備身校尉胡虔偷偷地從小路下了山。

沒有人知道在廟里祈福拜佛的太後已經離開了,當明天一早太後起駕回宮的時候,一切就像是之前出宮拜佛一樣。

胡虔遠遠地就見到了載著兩個小孩子的客船,他揮了揮手,撐起竿往那邊劃過去。

可就在兩條船要匯合的時候,一條烏篷船插在了中間。

幾個打著赤膊的漢子不懷好意地走了出來,他們是踄埕渡口船幫的人,這兩艘小船陌生的緊,又沒交過孝敬,隔著老遠就被盯上了。

小皇帝連忙從船邊往艙內爬,可听得「噗通」一聲,一個腰背紋了條青龍的大漢就跳進了船。

船夫看向張景嵩和小皇帝,他對這兩個人的身份一無所知,但是按理說,交過路費這個錢應該是客人出的。

可張景嵩和小皇帝哪懂這些,眼見著紋著青龍的大漢變得越來越不耐煩。

小皇帝慌了,以為這人要害他,瑟縮著哭喊道︰「好漢饒命啊」

本來大中午的天氣就熱,船幫的漢子听到哭聲變得更惱了,一把揪過小皇帝沖著他腦袋「砰砰」扇了兩巴掌,登時就被打的沒音了。

「兄台且慢!兄台且慢!這是俺家的兩個娃子,莫打了!」

胡虔看到皇帝被打,嚇得魂都丟了,連滾帶爬地跳上船幫的烏篷船,一邊嚷著,一邊把錢袋掏出來也不管多少錢都遞給了哪幾個打著赤膊的漢子。

「嗯,這才像話。」

顛了顛厚實的錢袋,領頭的漢子滿意地笑了笑,招回小弟,支稜著烏篷船離開。

兩條小船終于得以匯合,小皇帝失魂落魄地被張景嵩和胡虔架到胡太後的那艘船上,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想起今天先是跟著太監們被迫給元乂磕頭,然後又被幾個低賤的混混抽腦袋,小皇帝本來還帶著些玩鬧的心情徹底變得糟糕起來。

再看看身邊大眼瞪小眼的胡虔和張景嵩,小皇帝氣不打一處來。

「主辱臣死!你們兩個廢物,看著朕受辱,朕要殺了你們!」

眼淚大滴大滴的淌落下來,小皇帝何時受過這種氣,他抄起手邊的小凳,劈頭蓋臉地沖胡虔和張景嵩砸過去,張景嵩在宮里挨打挨得多,還曉得護住頭臉。

可胡虔從小就嬌生慣養,那曉得皇帝這般發瘋,明明自己已經努力挽回局面了。

上了頭的皇帝那顧得了在他眼里猶如螻蟻般的胡虔是怎麼想的,用力地抽打在胡虔的腦袋上,胡虔頭破血流,竟然被打的昏死了過去。

這下連縱容著小皇帝發火的胡太後都有些懵了,沒了胡虔,他們兩個半大的孩子,一個女人,如何駕駛的了船只?

若是走陸路,更不曉得會生多少波折,況且時間上也來不及了。按計劃,中午出宮,晚上宮門落鎖之前便要返回,這是決計不能拖延的。

來時載著張景嵩和小皇帝的船夫早已走遠,這時候孤兒寡母的去渡口再找一個船夫,遇到剛才哪幾位,駛到無人處會發生什麼誰說的清呢。

胡太後和小皇帝手足無措之際,還是小黃門張景嵩回過了神,他撕開衣服下擺扯成布條,給胡虔腦袋上的傷口擦干淨血跡。

小皇帝終究是力氣不大,小凳的稜角也沒造成多少出血量,只是頭部遭到了擊打,胡虔才昏了過去。

張景嵩用身上帶著的水囊給胡虔沖洗了傷口,再重新包扎好,放著他躺平在自己大腿上。

胡虔是胡太後大哥的兒子,說是佷子,跟胡太後差了一輩。胡虔的年齡卻比家里是小女的胡太後也沒小多少,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躺了一會兒便悠悠轉醒。

小皇帝也不敢再打罵,坐在船艙里生著悶氣,胡虔雖然心頭大恨皇帝不把他當人,但是看在姑姑的份上,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劃著船順著洛水而下。

拐過了幾道彎,進了支流,兩岸的行人便明顯減少了很多,到了高陽王府的水門,更是一個人都見不到。

順著水門小船慢悠悠地駛了進去,玉淵池碧波千頃,水煙浩渺,端的是人間仙境一般的存在。

臨到湖心島,小皇帝終于定下心來,看著拋繩錨船的胡虔和張景嵩,狠狠地說︰「狗奴,看在太後的份上,朕今天留你們兩個一條命。」

等到小皇帝和太後上了岸,胡虔和張景嵩坐在船艙里相對無言,胡虔模了模頭上的血漬,覺得既荒誕又可笑,自己就是在為這樣的人賣命嗎?

「內侍在宮里,也是如此嗎?」

張景嵩當然知道胡虔指的是什麼,他點了點頭道︰「動輒得咎,非打即罵。」

胡虔啐了口唾沫,左右張望見四周無人,拉過張景嵩又低聲問道︰「皇帝就算是真成了事,哪天想起來今日之事,你我二人還有命在嗎?」

張景嵩悚然一驚,卻也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的心性誰不曉得,對他如何掏心奉承,他都當你是一條狗。若是有哪里不如他的意,卻要被記恨上,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惹了皇帝不快。

見張景嵩明白了他的意思,胡虔悄悄附在張景嵩耳邊,兩人一陣嘀咕。

看著張景嵩還是下不了決心,胡虔從腰後拔出短刀,兩人竟在船艙中歃血盟誓了起來。

這一切,在湖心島中密謀的大王們和皇帝太後並不曉得,在他們眼中隨意打罵,低賤如螻蟻的存在,即將對他們的計劃造成無可挽回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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