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冰涼的鐵制酒壺踫了踫自己的手背,李銘翻手接過,輕輕喝了一口,再遞還給陳潁。
感受著火辣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流到月復中,化成一團灼熱的火焰,李銘緊緊抿著嘴,直到那股熱辣緩去,她開口講起來屬于她的獨特故事。
接回酒壺,陳潁放到耳邊晃了晃,所剩無幾,干脆放到嘴邊仰頭飲下,然後收好酒壺,靜靜地等待李銘的述說。
「小時候,那應該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可以在母妃,那個時候是母妃,比起母後,我更喜歡這個稱呼。
在母妃的寵愛下,我可以肆無忌憚的頑耍,不像我那個同一天出生的哥哥,還要听先生授課,要背書,要寫大字。
那個時候,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先一步將哥哥的功課背下來,在他背書的時候,出現在他旁邊流利地通篇背誦,每次都氣得他飯也不吃,熬夜背書。」
李銘陷入回憶之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一開始他還總跟母妃告狀,可是母妃非但不罰我,還夸我聰明,後來他就再也不去告狀了。
那個時候的父王也和現在不一樣,雖然總愛待在書房忙事情,雖然經常因為我和哥哥進了書房而訓斥我們,但那個時候的父王,每天都會陪我們一起吃飯,還經常帶我和哥哥去府外頑。
現在,卻都不一樣了。」
陳潁默默听著,心中卻在揣摩這些話里的信息。
從這段敘述年幼生活的話里,陳潁听出了很重要的一點,順治帝並非是世人所知的那般,本無意爭位,被趕鴨子上架,或者是走了天大的運,撿漏當了皇帝。
而是,早有圖謀。
李銘繼續說著︰「在我五歲那年,孫家在一夜之間被人血洗,除了出京辦差的外公和舅舅,滿門上下,不分老幼,不論主僕,無一幸免。」
孫家滿門被屠的事情,陳潁是有所了解的,據說當時調查的結果是白蓮教所為,但陳潁自然是不會相信的。
若是白蓮教有能耐在京城屠滅孫家滿門,當年的隆康帝豈能坐得住?早就傾力覆滅白蓮教了。這件事怕是皇家內部所為,讓白蓮教背了鍋而已。
只是順治帝登基這些年了,竟一直沒有為孫家的事翻案,倒是讓陳潁有些不解,只能將其歸之為太上皇壓著不許。
「得知消息後,母妃當場哭暈過去,父王氣沖沖進了宮,我和哥哥懵懵懂懂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守在母妃床邊哭。
這件事之後,父王待在書房的時間更多了,再也沒有陪我和哥哥出府去頑,母後也變得冷冰冰的,對哥哥愈發嚴厲,也不再任由我頑鬧,讓我和哥哥一起學那些深奧枯燥的東西。」
李銘完全陷入了回憶,講述的口吻都是當年的角度,不摻雜一絲後來的理解和評判。
「七歲那年,父王突然成了父皇,母妃也變成了母後,我們一家從王府搬進了宮里。
父皇登基之後,就想立哥哥為太子,素來喜愛哥哥的皇爺爺,也贊同此事。
然而,就在冊封太子當天,哥哥他被人下毒害死了,當時父皇忙著冊封的事情,是母後處理的。
母後得知消息,直接下令將哥哥身邊的人全部抓起來,然後帶著我進了哥哥的寢宮,讓我換上哥哥的衣服。」
說到這里,李銘的聲音已是一片冰寒,還帶著壓抑的痛苦。
「那一天,母後處死了數不清的宮人,鮮血染紅了庭院。等到父皇趕來時,母後牽著我,站在滿是紅色的庭院里,告訴父皇,有人要毒害哥哥,是我誤食了毒羹,替哥哥擋了死劫。」
「從那之後,我就頂替了哥哥的身份,成為了李銘,替他活著。」
陳潁心中大驚,在得知李銘是女兒身後,他大致猜到了當年的事情,以為這是順治帝使的李代桃僵,沒想到順治帝竟不知道此事。
太瘋狂了,一個先失去親人,又失去兒子的女人,太瘋狂了!
回想著孫皇後那副和藹、雍容、又帶著淡淡威嚴的面容,有一股涼氣沿著脊椎一路之上,讓陳潁不寒而栗。
還沒等問些什麼,陳潁就感覺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知道,那是李銘的眼淚。
陳潁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能將她抱的更緊一些,或許這樣能讓她冰涼的心感到少許溫暖。
一個無聲的哭泣,一個默默地擁抱,兩人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很久。
「後面的事情,想必你也能猜到,我就不提了,這就是我的故事,一個沒有‘我’的故事。」
這一刻,陳潁想到了遠在潁川的陳沁,原本那個父兄寵愛,無憂無慮的小丫頭,現在也要做功課,學畫畫,學習許多東西,這便是成長的代價罷。
氣氛很是沉悶,陳潁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道開口了該說什麼,唯有沉默。
「我講完了,你要是有什麼想問的,便問罷。」李銘用一種輕松,隨意的語氣,讓陳潁有什麼想問便問,但她此時的心情,又怎麼可能輕松呢。
「殿下,此事,皇上就沒察覺到異樣嗎?」陳潁問道。
陳潁知道,那些知道此事的宮女太監,定然都被孫皇後肅清了,只留下忠心耿耿的心月復,但這不代表就沒人能發現異樣,尤其是親近的人。
陳潁想知道,順治帝是從頭到尾不知道李銘是女的,還是早已發覺,但為了坐穩皇位故作不知,用李銘去平衡太上皇。
這事自然不可能直接去問順治帝,所以陳潁想知道孫皇後和李銘對此有沒有什麼後手,若是有,那順治帝很大可能就是不知內情的。
「二皇子李銘因為妹妹的死自責悲痛,性情大變,變得孤拐冷僻。」
這是李銘的回答,也是孫皇後的應對手段,用「性情大變」這樣一個理由,阻斷所有的懷疑。縱然「李銘」和以前大相徑庭,那也是因為性情大變。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殿下,我現在知道了你的秘密,該不會被滅口罷?」
陳潁裝出很害怕的樣子,試圖活躍氣氛。
「我不會。」李銘頓了一下道,「但母後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