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的這麼早就過來了。」
陳潁在薛家前門下了車,讓馬車徑直把寶琴送去二門處。他便直接往正堂去。
薛適正和薛蝌用著早膳,突然看見陳穎來了,忙起身行禮。
「薛二叔,說了多少次了,叫我陳潁或者潁哥兒都行,公子什麼的太見外了。」
本來陳潁是打算叫他薛大叔或者薛叔的,薛適非得說自己行二,要叫也得叫薛二叔。
薛適點了點頭笑道︰「行,這次我一定記住。
潁哥兒可曾用過早膳,若是不嫌棄寒舍粗茶淡飯,我讓廚房做一份送過來。」
陳潁擺了擺手,「哈哈,薛二叔你這雖然吃的精簡,但要說粗茶淡飯也太裝了些罷。
我和寶琴用過早點才過來的,就不必麻煩了。
對了,寶琴我讓馬車直接送內院去了。」
「琴兒又去府上叨擾,麻煩潁哥兒了。」
說起寶琴薛適笑的更燦爛了。
他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寶貝女兒是個有福的,比兒子還要聰明靈透些,關鍵是入了陳潁的眼,常接了去陳府。
實際上最開始陳潁接寶琴去陳府就只是想給陳沁找個玩伴兒,後來察覺到了薛適的意思,陳潁也樂得以此拉攏這個難得商業人才,便常讓寶琴到府上陪陳沁頑。
在薛適眼里,陳潁就是這大夏最優秀的少年才俊,家世、相貌、品性、能為樣樣都是頂尖兒的。
他就常常想著要是有緣,女兒長大了能許給陳潁便是極好了。當然正妻是不敢想的了。
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見識了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兒,不是迂腐的人。
以他的商人身份,將來女兒只能嫁去別的商人家或者農戶做正妻,反而不如許給陳潁做小。究竟怎麼才是對孩子的未來好,他心里有算盤。
不過他這次出去視察雲字號,途中遇到了一件事,讓他的算盤有些不靈了。
薛適在前,陳潁走在後面听薛蝌講他跟父親去視察行商途中的經歷。
三人到了書房,有丫頭上了茶。然後薛適揮退所有下人,向陳潁匯報視察的結果。
下面的人都沒出現什麼貪腐現象,也沒有仗勢欺人店大欺客的。
這些都是預料之中,畢竟陳穎派了松墨去幫他調理那些掌櫃管事。
松墨是陳穎手下四大干將之一,是一個極其嚴格甚至嚴苛的人。
陳潁把他留在潁川負責刑罰堂,平時監察紀律,調理手下的人,有點類似于政委、黨校的作用。
有松墨幫薛適,那些掌櫃、管事在松墨手下深造過,極大程度上杜絕了偷奸耍滑的存在。
匯報完商號的情況,薛適起身一揖,道︰
「潁哥兒,我有一事相求。
這次途中遇到了一件事,雖是我薛家私事,但是我想厚顏向潁哥兒討個主意。」
陳潁連忙將他扶起來,「薛二叔你這是干嘛,有話就直說。」
薛適臉色糾結地道︰「這次外出視察,我在途中救下了一家被土匪劫道的讀書人,交談之後覺得那人挺有見識,書也讀的透,便贈了盤纏助他上京趕考。
結果他非要答謝恩情,提議讓琴兒和他幼子定一個女圭女圭親,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說孩子還小,要考慮考慮。
不知潁哥兒你覺得此事是否可以應下?」
陳潁心道︰這怕是見自己常接寶琴去陳府,卻多是陪著陳沁讀書頑耍,心里不踏實,想問自己要個準話。
「爹,你和那姓梅的什麼時候商議的要把琴兒許給他家的,這不是糊涂嗎?」
陳潁還沒開口,薛蝌听到自家父親要將妹妹許給那姓梅的,直接急了。
陳潁伸手按下護妹心切的薛蝌,對著薛適道︰
「薛二叔平時極開明的一個人,怎麼這個時候關心則亂了呢。
你救了那梅家,還贈銀錢助他趕考,他卻反過來給自己兒子求娶琴妹妹,你說他心里是何想法?」
「這……這個……」
薛適臉色變得不好看了,他不是傻子,當時也是擔憂女兒的將來,關心則亂了。此時陳潁一問,他回過味來,心里滿是怒火。
陳潁繼續道︰「他提出這兒女婚事當做報恩,說明他心里壓根就瞧不起你的商人身份。
他覺得你一個商人的女兒能嫁個他這個讀書人的兒子,是你賺了,所以才叫‘報恩’。
提及結親不過是為了讓你多贈他些銀錢罷了,他這話說了,無論你是否願意結親都會資助他更多的銀錢。
這樣的人,將來他若真的當上了官,必然會以你的商人身份為由退親的,吃相更難看點的話,說不定會逼著你將琴妹妹許給他家作妾,吞了你薛家的萬貫家財。
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薛適被陳潁點醒,眼里滿是怒火,自己險些一念之差害了女兒一生。
若是等那姓梅的真的當了官,琴兒被人退了婚,那……
薛適只一想想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陳潁安慰道︰「薛二叔何必生氣,咱們要收拾這種人實在是易如翻掌,還怕出不了這口氣?
倒是很該慶幸當時沒有答應才是。」
陳潁心里有有些後怕,要是沒自己這只蝴蝶,薛適覺得當場就允了,這個世道讀書人和商人的身份差的太多了。
陳潁覺得還是給薛適一個準話,既能拉攏他,又防止以後他再遇上這種情況昏了頭害了寶琴。
對于寶琴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妹妹陳潁還是很喜愛的,也不願見到她如原著一樣的遭遇,被退婚算是這世道女孩子最大的不幸之一了。
「今天我也給薛二叔一句準話,免得你心里每個著落,以後又關心則亂。」
薛適隱隱猜到了陳潁要說什麼,眼里閃過一抹喜色,連忙道︰「潁哥兒你說,我薛適洗耳恭听。」
陳潁先把薛蝌趕出書房,才笑了笑道︰「琴妹妹是個極好的女孩兒,我也不願她埋沒了。若是以後她心里願意,我就上門求薛二叔將琴妹妹許給我。
若是琴妹妹一直將我視作兄長,我就認了她作義妹,給她找一個好歸宿,肯定不會比那什麼梅家差。
薛二叔覺得如何?」
陳潁一直明白薛適是一個商人,還是他半道收服的。不是竹硯那樣由外祖父從小培養的下屬。得讓他看到價值,讓他覺得值得跟隨、投資,他才會專心替自己做事。
在古代聯姻是很常用的維系雙方利益的手段,而且不論是平等勢力還是上下級,甚至敵對勢力之間都常有聯姻。
比如糜竺將妹妹許給劉備成了糜夫人,孫權也將妹妹孫尚香許給劉備,這些都是聯姻。哪怕是後世也有不少聯姻的例子。
所以陳潁對此沒什麼抗拒,而且陳潁挺喜愛寶琴的,又是熟識,總比以後被老爹找一些听都沒听過的人聯姻要好。
「潁哥兒先是救我薛家于危難,又如此厚愛,此等恩重,無以為報,唯有鞠躬盡瘁地替潁哥兒做好經商之事。」
薛適感動的熱淚盈眶,說著直接跪下要給陳潁叩頭。
陳潁畢竟年紀尚小,沒攔住讓他跪了下去,趕忙攔住不讓他叩頭。
「薛二叔這不是折煞我,趕快起來,不然我就收回方才的話了。」
陳潁扶不起來他,只好出言威脅。薛適這才起身。
「事關琴兒終身大事,我有些激動了,讓潁哥兒見笑了。」
「薛二叔是一個偉大的父親,我心里唯有敬意,如何敢笑。
只是薛二叔這樣極開明的人,卻也想不明白‘商賈輕賤’的緣由,這是時代的悲哀啊。」
陳潁仰著頭,神色莫名地感嘆著。
「薛二叔,你覺得你和那梅家讀書人誰的身份更尊貴?」
「這……,我一介商戶,自然比不得清貴的讀書人。」
「唉,這便是讀書人的厲害之處了。
他們大多讀一輩子書,不會務農,不會經商,甚至連自己都養不活。卻把自己吹捧的好比天上謫仙,關鍵是還讓薛二叔你這樣的人都相信了,相信他們的清高,相信自己自己不如他們。
你憑著自己的頭腦和雙手賺下了富貴家財,他們卻成日之乎者也吃不飽飯,你卻認為自己不如他們,你說可怕不可怕?」
薛適面色駭然,這些話要是傳了出去,明天他薛家說不定就都在亂葬崗了。
陳潁看見他的臉色也恍若未聞,繼續說著驚世駭俗的言語。
「在我眼里,那些讀書人,世家也好寒門也罷,大多都虛偽的很。
他們自己懶怠下廚,就曲解聖人言,搞出‘君子遠庖廚’那一套。多少學子將之奉為圭臬,心安理得的享受家里人流血流汗的支持。
他們忌憚商人賺取財富的能為,就歪解‘士農工商’,把商人地位定為鄙賤末等。」
薛適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這些冒天下之大不諱的言論,宛如巨錘敲擊在他心上。
陳潁回憶著這個民族的多災多難,越說越慷慨激昂。
「世上大部分讀書人也是和你一樣的,沉浸在那些古時候的‘士’編織的規則里。
一小部分讀書人明白那些‘規則’,他們享受著規則帶給他們的便利並且繼續‘完善’規則。
而極少數真正清醒的人什麼也做不了,他們只能讓自己保持清醒,卻叫不醒別人,也不敢出聲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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