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遇到尷尬的事情，她都會覺得，這就是漫長人生里最尷尬的一刻了。
可生活總是憑實力推翻她的刻板印象。
陸枉凝覺得自己漫長的人生里已經沒有最尷尬的一刻了，只有更。
下次一定比這次還尷尬，這麼想就好受多了。畢竟心髒都是這麼磨練出來的，她只會在一次次的尷尬里接受程度越來越高。
江之永洗漱很快，沒多久就穿著一身休閑西裝打開了門。
「進去吧。」他背靠在門上讓出了一條通道。
陸枉凝紅著臉應了一聲。
江之永閃開，在她關上衛生間門的那瞬間，房門也 噠一聲合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紅著臉，什麼都沒看到，就是光听著聲音就覺得害羞。
洗漱台上擺著的玻璃杯里插著沒拆封的一次性牙刷，還放了一只長條的管狀牙膏。
一看就不是賓館的，牙膏幾乎全新，只有尾部有一個小小的凹進去的指印。
江之永估計是嫌棄一次性牙刷里夾帶的那種，特意買了根新的當一次性的用。很符合他奢侈的性格。
陸枉凝知道他強迫癥，于是順著印子擠的牙膏，力求用完之後一切保持原樣。
刷完牙之後她擰開水龍頭，雖然是夏天，從龍頭里出來的水還是凍得她一哆嗦。緩了兩秒之後掬起水往臉上潑了好幾下，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了。
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換洗的衣服，還得穿著昨天的那身。
她揪著被潑濕的領口聞了聞，還好她不愛出汗，沒什麼味道。
他讓人把東西先拿回去都不知道留一套嗎？！陸枉凝心說。
不對啊，他自己不是換了一套嗎？
陸枉凝四周瞟了一眼，就看到衛生間的鐵藝鏤空垃圾箱里安安靜靜的躺著一堆……布料？
看上去不像是毛巾，而且很干淨。
陸枉凝好奇的走過去，湊近一看這不是昨天江之永穿的那身嗎？她勾著手指拿出來，底下還墊著那條西褲。
素面的設置讓LOGO特別顯眼。
在漢廣集團工作好幾個月了，她也勉強認得一些高級奢侈品的牌子。眼前這個LOGO她說不出名字，但這身下去至少五位數。
這就丟了？
江之永把衣服當一次性的穿？
這是什麼潔癖拿回去給她洗也行啊！
陸枉凝震驚的看著垃圾桶里那身比她貴的玩意兒，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撿起來。
「好了嗎？怎麼這麼久？」江之永在外面不輕不重的敲門。
「噢，馬上好了！」陸枉凝沖著外面喊了一聲。
「能先開門嗎？」江之永又敲了敲門。
陸枉凝轉身出去給他開門。
「弄什麼呢弄半天。」江之永皺著眉看她，「你穿著衣服洗澡的嗎？」
她胸前一片片的水漬，整個上衣整面差不多是濕透的貼在身上，一路到膝蓋以上，都有浸濕的痕跡。
陸枉凝順著他的眼光往下看，扯著衣角抖了兩下，「洗臉的時候沒注意……」
「不是有毛巾嗎？」江之永指了指掛在梳妝鏡上面的那條然後指了指自己的眼楮，「你這兩窟窿擺著看的？」
他出去前特意幫陸枉凝拿出來的。
也不能這麼說，就是順手，這房間放備用毛巾放得比較高，他怕陸枉凝找不著。不過他沒想到，就算他拿下來了陸枉凝也看不見。
「啊。」陸枉凝恍然大悟，她真沒看見。
不過她不太習慣用毛巾洗臉，所以看沒看見沒影響。
倒不是因為說什麼毛巾洗臉容易積攢細菌，她就是純屬糙的。從小到大都是這麼粗糙過來的，時間不夠的話就胡亂模一把，起的早的話就可以胡亂模兩把。
江之永沒試圖理解她的表情，繞回正題上來，「你這不是弄好了嗎？怎麼半天不出去？」
「噢，我在想你的衣服。」她指了指角落里的鐵質簍。
「你還打算幫打掃房間呢？」江之永沒明白她的意思，「退房的時候會有人來處理。」
「不是，衣服不還是挺好的嗎？」陸枉凝說，「就丟了？」
奢侈，過于奢侈。不花她的錢她都看不下去的奢侈。
山區里多少人眼巴巴的等著穿捐贈的衣服，而他這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隨隨便便就能把五位數的高定衣服當一次性的穿。
陸枉凝莫名的感到了世界巨大的參差。
「丟都丟進去了，我現在還撿出來帶走嗎？」江之永十分不解。
陸枉凝苦大仇深表情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
但是他手里以這種方式宣告退休的衣服，不說成千至少上百。每次出差他都會因為懶得洗或者各種原因把它們當成一次性的穿。
魂歸垃圾桶的那套，其實沒什麼不好的地方，準確的來說他還挺喜歡的。可行李箱都讓江柳拿走了，他總不能揣兜里帶走吧！
一身衣服穿兩天不還是江總的極限，但是這身，遠遠超過了極限。
在醫院的時候穿的就這套，根本沒時間，也沒想起來換，一套穿了三天的衣服，怎麼想都是扔掉是最好的歸宿。
「衣服好好的，這也太浪費了吧？」陸枉凝小聲嘟囔。
江之永沒听清，「你說什麼？」
「沒，我說衣服不要了，那我拿走吧。」陸枉凝眨眨眼。
布料挺好的，拿去裁點手工都顯得高級。
她想著給鍋巴縫個小衣服來著，雖然它已經被主人接回去了，但是顧遲和女主人聯系挺頻繁。
女主人人也很好，說謝謝他們照顧這多天，養的膘肥體壯皮毛發亮。知道處下來都有感情，也歡迎他們隨時想鍋巴的時候去看。
「你拿去干嘛？」江之永詫異道，「你……要不我還是帶你去買衣服吧？我的你也穿不了啊。」
「我為什麼要穿你的衣服？」陸枉凝反問他，過了一下自己反應過來江之永什麼意思之後，她突然覺得江之永的腦回路徹底的月兌軌了，「我拿回去做點手工什麼的，我看料子不錯。」
「隨便你。」江之永擺擺手。
陸枉凝拿著衣服沒地方裝，江之永就自己下去幫她弄的房卡。
跟她並排站著太像撿垃圾的了！
這回前台小姐認識他了，沒多說什麼，麻溜的給他補辦了一張。他上去開了門，陸枉凝把隨身的包拿出來，疊好衣服塞進去，就一起下去退房。
距離趕飛機的時間還有挺久，不過這段時間對于觀看景點來說又顯得有點短。
最後過完安檢之後，距離登機還有三個小時。
江之永忽然停在在VIP休息室門口，「你看這個門框是不是很眼熟？」
「嗯？」陸枉凝愣了愣。
「像不像出來的時候你在康城機場撞的那個門框。」江之永說。
「……」陸枉凝努力的扯起嘴角，「像！」
芝麻大點兒事能笑一輩子？陸枉凝心說，他得是多乏味的生活要揪著她笑這老半天。
出趟差賠進去好幾天假，反正當月的全勤跟獎金是別想了。陸枉凝翻著賬本，感覺自己血虧。這趟報銷的錢絕對沒有自己虧進去的多。
而且多呆的那幾天正好是周末，相當于回來就要直接上班，半個月連軸轉無休。
人生的痛苦真的是接憧而至的。
就跟尷尬一樣，沒有最，只有更。她甚至大膽的為自己預言了一波，等到明天去公司的時候，必定有更頂不住的事情等她。
陸枉凝嘆了口氣，她感覺還是之前在顧遲店里比較輕松。雖然拿的錢沒有現在拿得多，但是事兒少了不止兩倍，還有空額外學習。
也不用見這麼多的人。
陸枉凝覺得自己學習好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並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別人花在社交上的時間，她能全部用來學習。等于比多賺了好幾個小時，也不會費盡心思去維護各種各樣的人際關系。
但是現在不行了，公司里那幫人都不是好惹的。
不處理好同事之間的關系，就會被抱團排擠，安排各種各樣不屬于自己的工作。陸枉凝想到這兒更煩了，她和同事都沒什麼好說的，而且都不太看得起她。
公司里名校畢業海外留學歸來的比比皆是，談論的很多國外流行的東西她都不知道。
這就算了，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成了總裁秘書。
精英人士們可能是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努力好多年回來工作上比不過一個走後門進來的高中學歷。雖然陸枉凝在工作上沒出過差錯，但是她的文憑，或許就是最大的差錯。
沒人看得起她，也沒人願意搭理她。
更多的時候是在背後飛短流長。
女性在職場上的地位本來就比較難受，加上她年輕、長相不錯，剛進公司沒干多久就被調到大老板身邊。都不用有心人編造完整的故事，大家湊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就完完整整的還原了他們想象中的‘事實’。
沒點實力，走後門，不就是老板的小情兒嗎？
因著這份心知肚明的事實全都擠兌她，反正她也就是來混個工資的，打破了公平的人自然不會被群眾接受。
——她進了公司不就是隨便混混日子的嗎？就算沒這份工作，她一樣不愁吃穿，江總還能虧著她不成啊？像她這樣的人，不知道我們為了升職，為了一點點的晉升空間多努力多奮斗啊！
——我成天熬夜加班到一點，公司不通知我都主動加班，月休一天，不就是為了升職嗎？這麼多年還在原地打轉，有時候真是羨慕那種人。不過啊，還是自己賺來的錢拿的心安理得，是不是？
陸枉凝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那天在茶水間外面听到的話，她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她握著馬克杯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骨節發白。
不是的，她不是那種人，她賺的錢都是自己的血汗錢！
……江之永也不是那種人。
陸枉凝很想辯解，但是她知道沒有人會相信她，所以安靜才是最好的選擇。辦公室八卦只要沒人理會，就會越來越少人談論吧？
得不到反應的騷動就會平息下來，這是她從校園生活里得到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