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巨型的墓碑上。
所記錄的,赫然是一行又一行,一列又一列的人名!
「黃景明,司徒南,理查德,張樓,松下一郎……」
這些陌生的名字,映入安樂的視線。
像是一張通往死亡的名單。
在每個人名的後面,都記錄著他們在寂靜墓地所埋下的事物,例如發絲、衣物、食物殘渣……
記錄死者姓名、生平,本就是墓碑應有的職能之一。
安樂本不應該對此感到驚訝。
可是。
多……
太多了!
這座墓碑的體積何等的寬廣,幾乎都看不到它的頂端。
而就是在這樣一塊巨大的墓碑上,記錄著根本無法數清的名字。
每一個名字,都意味著一個鮮活的生命,被埋葬在這片荒涼的、寂靜的墓地。
連帶著他們的人生、情感,乃至于所擁有的一切,都悄無聲息的化作一座又一座冰冷的墳墓。
光是看著這墓碑上的名字,安樂心中就浮現出一股深沉的寒意。
那仿佛是……生命和死亡的重量。
安樂心想︰‘到底有多少人,死在這里?’
這時。
貓夫人的污穢理智被抽走,她的精神也漸漸恢復了正常,開始和小墨一起重新獲得對身體的掌控。
只是,她們很快發現,自己的雙眼像是被什麼黏糊糊的東西給擋住了,無法看見眼前的事物。
‘小墨!小墨你听得見嗎?你沒事吧?’
‘哼,愚蠢的苗苗,我怎麼會有事呢喵?’
一人一貓在心中進行溝通。
人貓合體大法狀態下,她們靈魂的距離更加貼近,說句「心念相通」毫不為過。
‘太好了,你沒事就好,但現在這是?’
‘應該是那個存在降臨了,為了避免我們再次受到文字的污染,所以用什麼東西擋住了我們的眼楮喵?’
‘那個存在……果然,小墨你也……’
貓夫人有些擔憂、不安,和那種存在有所牽連,可絕對不是什麼幸運的事情。
‘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們還沒安全呢喵!’
小墨則表現得很放松。
既然雙方已經立下契約,那現在,自然只能相信對方。
這就好像小魚干吃進肚子就會不見的道理一樣,沒了就是沒了,說什麼都沒用。
一個神秘的聲音在她們心中響起。
「閉上眼,不要去看,跟著它們的指引前進。」
貓夫人的身軀一顫。
這話語像是直接在她們心中響起,就好像……她們在心中的交談,也全被對方听去了一般。
但她們現在別無選擇,只能按照這聲音所說的去做。
在某種滑膩事物的牽引下,貓夫人不斷向前走去。
終于,空氣中那種不適感霎時消失。
小墨知道,這意味著她們從那片格外寂靜的墳墓中離開了。
可在她的直覺中,四周仍存在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
而且這股危機感,還在不斷加劇。
‘這是為什麼?’
當然,比起這種環境的變化,更令小墨好奇的是,遮蔽她雙眼、並且引導她們離開險境的,會是怎樣的事物。
——眾所周知,貓咪是一種好奇心很強的動物,小墨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
小墨睜開眼。
她看見了數條滑膩的、粗壯的、靈活得有如活物的存在。
它們的輪廓迥異于她所熟知的任何生物。
那種扭曲、蠕動的活力,不該出現在地球上,虛空、深海才是它們應有的歸宿。
大大小小的吸盤開開合合,遍布在滑膩的表皮上,好像是一只只眼球,正在用難以形狀的眼神注視著小墨,令她毛骨悚然。
其上所攜帶的氣息,更是比這墓地、比那墓碑更加深邃,好似在最可怖的噩夢中才能體會到。
小墨的本能在告訴她,快移開視線!不要再看!
但她的意志力,還是戰勝了本能的恐懼,讓她得以目不轉楮的凝實對方。
而就是這樣狂亂的、瘋狂的,好像只是見到就能摧毀一般人理智的存在。
此時,正順從的被一道身披黑袍的虛影收回。
哦不,與其說是「收回」,倒不如說是它們在爭先恐後的撲入虛影的懷抱。
小墨呆若木雞,不敢相信她的眼楮。
這只小黑貓甚至看見,有些觸手親昵的在虛影的臉頰上蹭了蹭,就像是她平時對貓夫人所做的事情。
‘這太離譜了喵。’
小墨在心中想著。
「離譜?什麼離譜?」
貓夫人驚異的問道。
「人貓合體大法」是由貓作為主導的秘法,為了保護貓夫人的心智健康,小墨不打算讓她看到這樣的景象。
轉念一想,既然是敢取名為「混沌全知」的神祇,有這樣的手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小墨目不轉楮的盯著那道虛影。
她自然能認出,對方便是自己在教堂里見到的那位神父。
‘不過,他在做什麼?’
在小墨的視線中,屬于那座神秘墓碑的空間入口,正在緩緩閉合,將它和寂靜墓地相隔絕。
而就在這不斷閉攏的縫隙中,小墨得以看見,黑袍神父用略帶悲憫的眼神,注視著那座對她們而言堪稱禁忌的墓碑。
他像是能輕易辨認,其上神秘的文字、符號,從而流露出這份情緒。
小墨好奇想著︰‘那墓碑上,寫的是什麼呢?’
只是,她大概率永遠無法得知這個問題的答案。
無形的「入口」徹底閉上,一片像是黑暗又像是虛無的顏色,將其中的黑袍神父淹沒。
或者說……他回到了他應該待的地方?
「呼喵——」
眼見著安樂的身影消失,小墨才終于猛地松了一口氣,那種讓她險些窒息的壓力,仿佛還殘余在心頭。
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只是,這時趕回安樂和甘香的身邊顯然是不現實的。
因為……天黑了。
夜幕,再一次降臨。
而且這一次的黑暗中,隱藏著一些更可怕、更詭異的事物。
******
在把貓夫人和小墨帶到相對安全地點,完成了約定之後。
回響之影還能再存在一段時間。
安樂索性繼續掃視著這些名字。
以他現在的目力、思維敏捷程度,很快就發現,越是底部的名字,其痕跡就越新,像是剛寫上去沒多久。
而墓碑上方的一些名字,則是透露出無比古樸、神秘的氣息,像是跨越了亙古的歲月,來到了安樂身邊。
甚至,安樂還發現了「辛青儀」「伊然」這兩個名字。
而代表「辛青儀」的符號,從中間被劃了一道,像是說明他已經從寂靜墓地逃離。
像是這樣被劃掉的名字,在整塊墓碑上都屈指可數。
而剩下的名字,總共有三種顏色——黑色、灰色、白色。
比如「伊然」就是深沉的、死寂的黑色,說明她很久之前便已死去。
這和安樂在《荒原游記》「寂靜墓地篇」後半截得到的信息相符。
除此之外,安樂還找到了「上杉光司」的名字,是黯淡的灰色。
在墓碑靠近最底部的位置,安樂則是看見了「沙苗苗」「小墨」以及他自己的姓名,全是牛女乃般的乳白色。
只是前兩者,隱約有些模糊,像是有向灰色轉變的趨勢。
大概是和她們進入此地有關。
這些都在安樂的預料之內。
唯一令安樂有些意外的是,他沒能找到小甘香的名字。
‘這塊墓碑,會隨著姓名的增加而長高。’
‘新進入此地的人,名字會出現在最下方。’
這是安樂總結出的兩條規律。
甘香的名字,本該出現在他的附近,可安樂再三搜尋,都沒有找到。
安樂心想︰‘和她沒有受到夜晚的懲罰,是一樣的原因嗎?’
他還想繼續研究,但是回響之影已經無法維持,只能將意識收回現實。
天色,黯淡下來。
夜晚,即將到來。
安樂預感到,這個晚上,或許會有不同尋常的變故。
******
隨著夜色將天地吞沒,安樂再一次陷入了那種感官盡失的奇妙境地。
初時仍是不適應。
但很快,當死氣沖刷身軀後,安樂就好像泡在溫泉之中,渾身暖洋洋的。
安樂驚喜發現,死氣之肺汲取死氣的效率,似乎比昨天更高了一些。
但與之相對的是,安樂開始體會到些許寒意。
這是來自「死氣」對身軀的改造,但他對此並不感到難受,反而……還挺舒服的?
過多汲取死氣的力量,會讓不可避免的向「死亡」的特性轉變。
但這未必是一件壞事。
所有命運的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價碼。
擁有「死氣之肺」的人,也會沉淪在無邊的死氣中,成為它的一部分吧?
安樂腦海中翻涌出一段知識。
他倒一點也不驚慌,這就好像在掌握陰影之力後,對陰影產生喜愛、喜歡躲在角落的副作用一樣。
雖說有些許弊端,但是和其收益相比,不值一提。
這就好像是對資本家來說,當收益足夠時,冒著再大的風險也無所謂。
徜徉在這片黑暗中,安樂就好像是置身于羊水中的胎兒,溫暖且美好。
只是,這份美好,很快便被一些存在的出現打破。
在什麼都感知不到的黑夜里,安樂很難形容它們的形狀。
或許,它們本來就沒有形狀?
這和安樂先前感知到的事物、幻象,都不相同,它們沒有實體、沒有形態。
硬要形容的話,那便是「黑暗中的黑暗」。
它們就像是影子一樣,飄浮在夜晚的墓地上。
當安樂發現其中一個時,越來越多的「黑暗」,便從中涌現出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掀開螞蟻的洞穴、切開蜜蜂的蜂巢,那密密麻麻的堆積而成的擁擠,那交雜融合在一起的花紋,只是想象一下,就讓人頭皮發麻。
更何況,在這黑夜浮現出的,是比蜜蜂、螞蟻,可怕上無數倍的存在。
安樂心想︰‘它們在盯著我?’
數不盡的「注視」,像是被磁鐵吸引的鐵屑一般,落在安樂身上。
以至于安樂的汗毛豎起,肌膚泛起雞皮疙瘩。
無言的、沉寂的、黑色的恐懼,在這里靜靜的流淌著。
******
如果是正常人,在這種注視下,不說被嚇得精神崩潰、理智失常,至少也是瑟瑟發抖、不敢輕易動彈。
但安樂只是短暫的驚訝後,便有所行動。
‘我倒要看看,你們是什麼東西?敢這樣看我?’
‘我教堂里的壁畫都不敢呢!’
雖說,在這片黑暗中,幾乎什麼感官都不復存在,就連自身的存在感,都極為稀薄。
但因為死氣之肺的存在,安樂漸漸適應了這里的環境,也就明白,他其實仍然身處于寂靜墓地,地理位置和入夜前沒有變化。
也就是說,他可以在這黑夜行動,只是無法判斷自身所處位置而已。
安樂把靠得最近一道視線作為目標,試探性的邁出一步。
因為黑夜的影響,他看不見腳下有什麼,一切全然是未知,就好像……對著深淵邁出腳步?
心理素質差的人,在這一步,就會被心底的恐慌淹沒。
但在安樂強大的記憶力之下,他將白日的景象在腦海中重現。
加之對身體極其精妙的掌控能力,控制步伐的距離,以確定位置。
如安樂所料,他和那視線源頭的距離,靠近了一步。
而有了第一步,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許多。
不多時。
安樂便來到「它」的面前。
令安樂稍有詫異的是,在他行動的過程中,這些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影子」,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呆呆的佇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唯有那「注視」,片刻不曾消失。
安樂猜測︰‘是不在意,還是……’
他向前伸出手。
在感知中,這應該是「影子」所在的位置。
然而,安樂卻什麼都沒踫到。
就好像,那里什麼也沒有。
安樂皺起眉︰‘是觸感被剝奪的緣故嗎?’
他又嘗試調用不同的力量,陰影、鮮血、龍……甚至伸出了觸手。
可無一例外,他感覺不到有任何「觸踫」的實感,也無法對其造成傷害。
而對方,也沒有做出反擊。
唯有那「注視」依舊冰冷。
安樂泛起深深的好奇︰它們,究竟是什麼?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大哥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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