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已經做了如此大的犧牲,卻依舊听到場中那人竟還在倒數。
如來瞬間也不知從哪里來了力氣,整個佛一下坐直身體,瞪著那前所未有的大眼楮看著眼前不講道理的人族聖賢。
回想前後,這事情定然是他們人族暗地里積蓄實力計劃出的滅佛陰謀。都怪本座往日中被那菩提老兒裝出唯唯諾諾的樣子所蒙蔽,以至今日失察妄動釀下此等滔天大禍。
此刻佛祖真的很委屈,也很想哭。可成佛久了後,他突然發現自己早已忘記該如何哭了。
此刻靈山眾佛也盡皆瞪大眼楮難以置信的看著朱小杰,似是不知到這家伙到底發了什瘋,又到底要干出些什麼事情。
此刻彌勒也在不經意間停下了似永遠也停不下來的笑,往日和藹的胖臉上此刻陰雲密布,像是馬上就要結出冰來一樣。
他知道如來奈何不了那來鬧事的人族聖人,甚至一時半會兒也奈何不了與他同樣「做祖」的菩提老頭。
可,奈何不了他們卻不代表如來干不掉自己。
倘若真惹得佛祖誤會,認定自己此前里通外人意圖覬覦他的蓮台寶座,怕自己的下場才真會慘絕人寰不可名狀。
此間菩提反成了最輕松的一個。在沒了人間浩劫的灼心焦慮後,他也才有空真真正正里里外外正視場間除自己外唯一那個人類。
只是這一看,可瞬間將他驚嚇得不輕。
人族可以通萬法悟諸天,所以修行劃分自然眾多。若是按照「身、力、神、法」來看。眼前之人的身體修為早已到了傳說中的乾坤之境,那境界有史以來似只有天地混沌時,開天闢地制造三界護壁的先祖盤古才真正達到過。
這境界怎麼形容呢?
按層級來說,雖僅僅只比自己高了「區區」兩個大境界。可哪怕老菩提再沒日沒夜修煉上個百八十億年,不要錢似得把仙丹靈果當飯吃怕也遙不可及。
倘若僅僅如此那就該是「驚喜」,怎麼說也不會「驚嚇」才對。
「江山代有才人出」人族踫上個天賦絕倫的可造之材,也正是他苦苦尋找夢寐以求的。
真正讓菩提「嚇」到的,是這位道友的「力、神、法」其余三項盡皆好似未曾修煉過一般,甚至比自己最不成器的弟子也要差上千里,簡直與那懵懵懂懂的市井凡夫無異。
通俗些來說,怕這位道友除了耐揍的驚天動地以外,就與尋常百姓無異了。
也多虧同為人族且並無惡意,加之些他也不知道的特殊原因。菩提所散發出的神識並未被朱小杰潛意識所排斥,更沒引動「乾坤凡軀」抗拒。
且菩提自身境界已經很高,加上通貫諸法知曉芸芸百家奧義後,他多少也具備些超凡見識,此刻才恰好可以看穿朱小杰的真實情況。
一旁戰戰兢兢的如來,直到此刻也僅僅以為是這人族大聖隱藏了修為不許他看穿,所以才一退再退百般妥協。
思考之際,菩提卻听到那道友數到了「1」,身上被驚出的冷汗剎那便更多幾分。
直到此刻,他也才遲遲明白其中道理。
想必這道友沒有那似「千里眼」的神通本事,此刻也還不知道凡間事態已被平息,怕是還想著要繼續脅迫如來讓步。
可,再這麼下去就要露餡啦!
于是,在朱小杰聲音剛落還未曾有其它動作之際,菩提便搶在眾人前,大聲開口。
「人族謝佛祖庇護之恩!
若非您施展大法力震退那些邪祟,又傳旨給那天庭準予他們出兵相助,怕此刻人間依舊會持續那番生靈涂炭。
菩提代凡間億萬生靈拜謝佛祖憐憫。」
一邊說,菩提一面上前幾步,也不嫌言行前後不一丟了他祖師的面子,竟就當著漫天佛陀菩薩的面,對著如來一揖及地,遲遲不肯起身。
可還不待如來再有什麼反應,朱小杰反倒快步回來,一把就將他扶起,將他腰板扳直。
其實倘若菩提不想動,朱小杰便壓根扶不動。本來沒等到如來回應,菩提也不打算動彈。
可他也一樣擔心朱小杰因為這點小節露餡。
就在剛剛,是這年輕人冒著風險壯著膽子才救下凡間生靈。此刻他有危難,自己又怎能不去幫他圓謊周旋。
于是,菩提也只好心中苦笑,小心翼翼隨著那微弱力道挺直腰桿。
如來見那人族聖人去扶老菩提,似乎礙著同族面子不好找自己麻煩,才得以暗暗松口氣。此番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可著實讓佛有些難做。
可好景不長,待菩提站穩不過轉瞬功夫,朱小杰便又回頭看向佛祖,繼而得寸進尺似問道︰
「如來,此事由你而起,此刻半途而廢是個什麼意思?
你倒說說,凡間那些保家衛國死傷的英靈,懵懂無知被牽連的百姓,他們有什麼過錯,憑什麼白白受傷甚至枉死?」
听清這道友發問後,老菩提身形晃了晃似是就要暈倒,好在有朱小杰的攙扶才不至丟人。
其後老人閉了好一陣眼,才終得以將身形穩住。
是啊……生靈涂炭是被止住了,可這凡間力竭戰死的千萬勇士,那被這天地浩劫波及的萬千無辜,一個個盡皆是菩提心中想也不敢去想的烙印傷痕。
「這……」
佛祖想不明白,剛剛還藐視凡間百姓如螻蟻草芥的這位大能,為何自菩提老兒到了這里就開始關心起凡間死活了。
想來這兩個人類定然是一伙的,此前菩提心系蒼生也盡皆是裝的!
往日他們一明一暗在人間積蓄,今時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在這里找茬,怕就是要想法子找到自己把柄與錯漏,以便有借口行他們那滅佛的齷齪勾……
佛祖才想到一半,只見那人族大聖卻丟下菩提再次緩緩朝著自己走來,那想問題的思路經他這麼一嚇,瞬間也不知斷去了哪里。
「也罷!也罷……
眾生皆苦,佛家慈悲。
今日,我便以無上佛法成就番無量功德,護凡間枉死、枉傷眾生安度此劫。」
在眾人前撐著面子說罷,佛祖便再次揮手結印,這次雖然慢了些可繁復程度竟又上升不少。整個靈山佛國隨著他的動作,開始緩緩震動再次匯集無邊佛光,好似頃刻後這無限光明便就會射穿寰宇驅逐一切黑暗。
與此同時,鬼域地府中,十殿閻羅瞬間聚集在了一起。
「他們西天日益猖狂,這次可太過分!」
「是啊!往時他們暗暗插手人間界不說,一步步得寸進尺還要干預天庭決斷。
此刻倒好了,他那如來法旨竟連面子功夫也不做,連玉帝那邊也不走,直接生生下到咱地府來!
要我說長此以往下去大家伙也甭干了,一個天庭本就已經將咱兄弟壓得動彈不得,如今上頭再多個靈山誰能受得了?
不若直接把這鬼域陰曹送他西天得了,省得整日被人家搶走亡魂超度得不能輪回,下面妖兵鬼將前來訴告,哥幾個卻只能龜縮在這眼巴巴看著忍氣吞聲!
真受氣得很,憋屈得很,窩囊得很……」
「平等王、秦廣王息怒。
如今西方勢力日漸壯大,即使那高高在上的天庭仙神亦得退讓他幾分也是事實。
咱們陰間地府本就被天庭那些家伙設置了種種限制束手束腳,如今西方做大更是雪上加霜,此番怕更加難以違逆佛祖旨意啊……」
「誰說不是呢……誒,你怎麼才來!。
快說說,西天這回到底又是個什麼意思,為何越過玉帝下旨,讓我等將這幾日下來的千萬生魂全部放回到陽世?
貿然這麼做,人間界不就要大亂了嗎?」
「對啊,即便是他西天也不能如此肆意妄為!」
「是啊!地藏王,你方從靈山分身回來,可要給哥幾個好好講講其中門道。
要不然我們索性把地獄放空,直接讓你去西天成佛得了!」
「阿彌陀佛,諸位哥哥慎言,切莫說那些胡話。
佛祖有大神通可以知曉三界事,此時此刻大家更需謹言慎行。
眼下佛國正遇到萬年罕見的大劫難,佛祖普渡眾生,依舊願意用大法力拯救那些壽命未盡卻因此番妖魔橫行的枉死之人。
你們且放心大膽放那些生魂回歸陽世,自有我佛為他們修復肉身引導還魂,稍後玉帝那里也自有分說怪不到哥哥們頭上。」
地藏王一邊說,一邊微不可察給十殿閻羅使著眼色。
畢竟是自己人,地藏王的話大家還是盡皆相信的。
于是下一刻,便有難以計數的魂魄在鬼差看護下,不經奈何橋不入輪回門,就這樣生生返回了人間。
與此同時,凡間境內。
無邊無際的天空竟同時漸漸變黃,而後有萬千佛光自西方而來普照神州。
下一刻,大戰傷殘之人被利爪尖牙造成的傷口竟開始緩緩愈合,奮勇拼殺之人的斷臂殘肢也開始緩緩再生,就連已經死亡的遺體也奇跡般開始緩緩自愈漸漸被修復如初。
四境百姓,天下蒼生見到此景,無不面相西方頂禮膜拜,感恩這無量功德。
似是億兆生靈的誠心再次感動了佛祖。
下一刻,那些死去的勇士與枉生的百姓在大家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緩緩動了動手指,不久便在這漫天佛光中陸續睜開眼楮。
于是大家發自內心的笑了,源自真情的哭了,哭累了就接著笑,笑夠了便接著哭……
孩子抱著高大的父親,妻子抱著英勇的丈夫,老人抱著奮不顧身的兒孫,鰥寡抱著舍己救人的孤獨,無不如此。
直至最後,大家再次不約而同面向西方誠心叩首,久久不願起來。
一時間,萬億願力如洪流滔天般匯集靈山,肉眼可見將這雷音寶剎,將那西天佛國加持的愈發雄壯威嚴。
在場眾佛直到此刻才真正理解佛祖的慈悲苦心,盡皆在濃郁願力中雙手合實默默誦念起經文,此方世界竟也顯出了不曾有過的神聖莊嚴。
菩提的眼楮也隨著這漫天佛光願力越瞪越大,眼中的喜色與臉上的笑意終是無論如何也忍耐不住了。
一張早已得道成祖的老口,此刻硬是哆哆嗦嗦喜悅的說不出哪怕一個感謝。
像是著急卻又實在無法表現自己的喜悅,菩提膝蓋一軟就要當著眾佛的面,如同凡間億萬生靈那樣跪下,給如來磕頭叩謝。
也還好朱小杰此刻離他不遠,見這老頭子如當年法院勝訴般似乎馬上要高興得丟人現眼了。便趕忙過去一把將之摻住,不許這位顫顫巍巍德高望重的人族祖師,給那假慈假悲的如來胖子下跪。
被朱小杰這麼一攙,菩提總算找回幾分清明,模了模眼角後緩了緩,好歹能靠著自己站穩身形。
其後也不知道這些佛陀菩薩誦經誦了多久,當一切喧囂嘈雜終于緩緩停了下來,那漫天的信仰之力卻依舊似無窮無盡般朝著靈山緩緩凝聚。
「如來,我凡間有兩句帝王話,趁著這機會倒想講予你听。」
听到耳旁那些嘈雜的念佛誦經聲終于停了下來,朱小杰便抓緊難得的清淨時刻開口。
聞听此言,一臉喜色的如來方才緩緩收斂笑意微微點頭,想要听听這凡間聖人的高見。
「凡人為水,仙佛為舟,水可載舟,亦能覆舟!
莫欺人族此時弱,生養萬物也是泥。」
也不知這兩句不倫不類的話到底對如來有多大影響與觸動,反正他听聞後正了正神色,方才緩緩開口。
「此為至理,貧僧謹記。」
見佛祖真服了軟,朱小杰便覺得到了自己該撤退的時候。
否則,倘若在這最後關頭不經意漏出馬腳,而後被佛一巴掌拍在山下壓住,此後暗無天日的想起畫蛇添足的典故,怕不是要後悔死了……
但他剛欲抬步,卻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般愣了愣神,歷經內心掙扎,終是再次回過頭來。
「你看看,經你那麼一鬧,我險些把此行的目的都要忘了。
不過看在此番你表現不錯的份上,我也不再過多為難。
那猴子的上天入地的野性太大,如不給個教訓往後也遲早還要吃虧,前番由你代為管教倒也並無不可。
只是那銅汁鐵丸的刑罰過于殘忍,真若傷了天和,即便對你也不是好事。
往後不論那猴頭還是先前罵我的禿驢,都免了酷刑吧。」
說罷,朱小杰便回身朝孤零零的菩提走去。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
隨著背後如來這聲肯定回應,朱小杰再也沒有回頭。
伸手拉起如夢方醒的老菩提,一手大大咧咧再次拍了拍衣袍上本不存在的塵土。就在眾佛各種各樣的目送眼光中,不急不緩與菩提向大雄寶殿外走去……
所謂︰「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