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五章 尚書僕射兼領吏部

聖旨所到,還是有跪拜之人。

蓋因陛下到底還是陛下,皇權在這里,就有忠于皇權的人,無論他們出身世家,又或者出身寒門。

除非司馬氏真正丟了大義名分,不然這建康府內,總還是有想要效忠于朝廷的。

沒想到自己兜兜轉轉,竟然也到了快要被當做國賊誅殺的地步。

謝安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明明大司馬兵臨建康府,急著讓余來救火的是你們,結果現在恨不得余去死的,也是你們。

這哪里是卸磨殺驢啊,這簡直就是一邊磨一邊殺啊。

按捺住心中怪異的想法,謝安舉步走入大殿。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已經退避,只剩下司馬昱一個人端坐在堂上,仍舊埋頭翻閱著什麼。

當謝安一步步走到近前,司馬昱好似才听到那在空蕩蕩的大殿上格外響亮的腳步聲。

他施施然抬起頭︰

「安石,記得不差的話,今日休沐?所以安石可是有要事要和本王商議?」

謝安鄭重拱了拱手︰

「廣陵失守,京口撼動,臣惶恐驚慌之下,特來求見大王,打擾大王休沐,請大王恕罪。」

司馬昱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廣陵戰事危急,本王的確也無心休沐,本來打算明日朝會上和諸位臣工商議,既然安石心中急迫,那不妨就此先討論一下。」

謝安打量著司馬昱,他沒有從這位會稽王殿下的臉上看出來一絲半點的急迫。

這位大王‧‧‧‧‧‧渾不在意的樣子,這是裝都不打算裝下去了?

所以謝安索性也露出些笑容,從容入座,開口便是︰

「廣陵失守,一旦為江左朝野所知,必然引起震動,所以雖然戰事還未結束,但是臣下認為應當先問責于主將。

縱臨陣換將是為大忌,現在也當為之。且整個兩淮戰事,淮西有大司馬和關中都督率軍馳援、負責阻敵,而這淮東兵馬,則幾乎都在朝廷直接掌控之下,步卒兵敗,水師無動于衷,追究責任,都難逃其咎。

所以臣下認為,與其等著大司馬和杜都督聯名問責、朝廷應對不暇,還不如先自查自省,現在的朝廷,不是豢養蛀蟲之時,生死存亡關頭,何人能擔負重任,何人只是受恩蔭而居高位,都必須要分辨清楚、知人善任‧‧‧‧‧‧」

說到這,謝安微笑著看向司馬昱,目光炯炯有神︰

「大王以為如何?」

————————-

半個多時辰之後。

再一次只剩下司馬昱的大殿之上。

「混賬,無恥!」司馬昱抓起來桌子上的奏章,狠狠地摔在地上。

聯袂走進來的高崧和褚歆,剛剛也一直站在門外,自然听到了司馬昱和謝安之間的對話,此時同樣露出無奈的神色。

謝安‧‧‧‧‧‧這家伙擺明了就是抓著司馬昱心虛且各項布置還沒有就位的機會瘋狂敲竹杠。

以至于,謝安來的時候還是侍中,走的時候已經是尚書僕射、兼領吏部尚書、加封中護軍了。

一個是朝廷中樞,不是丞相,勝似丞相,以為丞相候選人的職位,一個是關乎到整個朝堂官吏晉升的職位,還有一個則是關乎到建康府禁軍的職位。

中樞、文武事宜,一把抓。

他進門,高崧和褚歆還可以憑借著互不統屬,拱拱手以表示理解,就可以了,但是在他出門的時候,兩個人也必須得硬著頭皮行大禮,參見這朝堂上新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一向雍容平和的司馬昱,會如此怒氣沖天,也就不難理解了。

方才謝安的字字句句,猶然還回蕩在他的心頭。

「將領當換,朝中之臣當換,唯有任用遺賢名士,一改朝中風氣,方可根治王師屢戰屢敗之頑疾。」

「桓元子虎視眈眈,杜仲淵野心勃勃,朝中不可渾渾噩噩,當有所變革。」

任用遺賢,任用名士,哪里來的遺賢名士?!

還不全都是世家子弟,那些承父蔭的世家子弟,那些隱居山中,明明根本不知道柴米油鹽醬醋茶、不知道民間疾苦的世家子弟,那些一個個磕著五石散、逍遙自在要登仙的世家子弟。

謝安這是要借助廣陵兵敗的問題,直接向司馬昱發難,要清掃干淨自司馬昱上台以來一點點、一年年提拔的那些寒門子弟,要清掃自殷浩被貶為庶民之後留下來的那些余孽殘黨,甚至還要清掃如今在軍方也有不俗實力和影響力的吳郡世家。

這是要讓南渡世家的人,全面接管朝堂和軍隊。

自司馬昱上位之後,為了能夠從世家手中奪權而做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一炬。

除此之外,謝安還以一句話作為結尾︰

「相位空懸,不利于朝政,請復尚書僕射以代丞相之職,以應時危。」

這句話甩出來,已經不是在和司馬昱商量,而是在逼宮了。

自司馬昱以會稽王、領撫軍大將軍攝政以來,朝中沒有丞相,但是司馬昱就是那個大家公認的丞相,幾乎所有的朝中事務也都是落在司馬昱手中的,雖然他在很多事上都只有配合同意的權力,政策的制定權和決定權還是落在下面的屬官手中,可是至少司馬昱還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

如今謝安請設尚書僕射代行丞相事,那就是擺明了連司馬昱手中這批紅的權力都要奪走了。

謝安要挾此次廣陵失守之洶洶民意,徹底把司馬昱架空,讓朝政重新回到當初王導一言堂,南渡世家橫行朝堂的時代!

這不是逼宮,還是什麼?!

因而司馬昱會有這麼大的怒火,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偏偏面對謝安,面對謝安所提及的洶涌民意,他又無計可施。

江左王師把守的廣陵,的確是丟了。

所以司馬昱也必須要為這個失敗買單,承認在自己的管理之下,現在的江左朝廷和軍隊的確存在問題,畢竟在當初王導的帶領下,朝廷至少沒有喪師辱國。

自五馬渡江之後,王師每次北伐兵敗,主帥都是要承擔責任的,殷浩因此變為廢人,褚裒也因此含恨去世,而現在廣陵兵敗,司馬昱必須要給王謝世家一個交代。

讓謝安坐在尚書僕射這個位置上,司馬昱只能同意。

謝安這才一甩袖子離開,好似是尚書僕射,不是丞相,已經是他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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