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四章 當心衣帶詔!

廣陵作為一座江邊城鎮,而且還有邗溝運河連通城鎮和大江,廣陵失守,大江水師救援不及,固然主要責任在守軍兵敗太快,但水師這邊也有月兌不開的干系,所以現在朝廷調兩淮水師南下,加強江防,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兩淮水師直接表露出來的誠意和善意,自然可以讓大江水師上下先自己給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自圓其說。

而他們尚且看不清,就在當先的那條蒙沖上,劉牢之迎著霧和風,站在船樓上,一動也不動。

他的目光恍如利箭,刺穿濃霧,看著近在咫尺的水師旗艦,那是一艘體型龐大而臃腫的樓船,已經是當年伐吳時的遺留了。

就像是這江上水師一樣,臃腫,笨重,看上去氣勢雄渾,好像是橫行江上,但是如今這船陣隊列,劉牢之甚至只需要幾艘火船,就足夠讓他們灰飛煙滅。

但是劉牢之並沒有輕視大江水師。

作為朝廷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無數曾經縱馬建康府的梟雄都眼饞的船隊,自然也有其一直傳承的底氣在。

但是劉牢之本來就不是要在戰場上征服大江水師。

他伸手輕輕敲著腰間的刀。

那是關中的橫刀。

臨行之前,杜英以此刀贈給劉牢之。

劉牢之其實很想表示,在戰船上,橫刀太沉,太笨重了一些,水師士卒更喜歡柔軟的。

不過他明白杜英的意思,而他一直把這象征著關中的橫刀掛在腰間,自然也表明自己的立場。

此次,他就是代表關中而來的。

至于為什麼來,來做什麼,杜英和謝安的兩封信都已經傳遞到了劉牢之的手中,他很清楚了。

既然這國這天下,會稽王不想守,那麼就讓我們來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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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行入大司馬門。

他此生走過這道門的次數,其實也不是非常多,而且基本就集中在最近重返建康府。

但是當他走過大司馬門,霍然回首的時候,看著那在霧氣之中森然佇立的城門,心中泛起難言的嘆息。

今天自己應該可以活著穿過這道門,再出去吧?

會稽王並沒有在府邸,而是在宮中偏殿處理政務,這也是他一向的習慣。

前面有人通傳引路,不過謝安渾不在意,自顧自的向前走,畢竟這條路他也已經格外熟悉。

可是今日重新舉步,卻又感覺陌生。

大概是因為在前方等著自己的那個人,已經變得不熟悉了吧。

引路的侍衛在台階下頓住腳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謝安對著他拱了拱手以做謝意。

侍衛受寵若驚,忙不迭還禮。

而謝安已經拾階而上,快要走到殿前的時候,他看到兩道人影走了出來。

謝安微微眯眼,撫軍司馬高崧和秘書監褚歆。

高崧一直都是會稽王的心月復,是他的府上司馬——會稽王兼撫軍大將軍——至于褚歆,則是故侍中、太傅、征北大將軍褚裒長子。

褚裒的長女,便是當今垂簾的太後褚蒜子。

褚歆算是國舅爺了。

不過褚家和謝家之間還有一層關系,褚歆和褚蒜子出自褚裒正妻謝真石,其為前任謝家家主、咸平侯、太常謝鯤之女,是謝尚的姊姊,也是謝奕、謝安這出自謝裒一脈謝家兄弟的堂姊。

因而,褚歆是謝安的表佷。

「參見侍中。」高崧和褚歆同時拱手見禮,聲音平淡,不冷不熱。

褚家出了皇後,又升為太後以後,便是不折不扣的外戚皇室了,褚蒜子垂簾,一直都放權給會稽王司馬昱,擺明了是站在皇室這邊的,絲毫沒有為其母所出之謝家分些權力的意思,而褚蒜子不過一介女流,其所代表的,也是褚家的態度。

自褚裒北伐失敗、憂憤而死後,褚家的聲望因為其喪師辱國而跌落,子孫之中並沒有能撐起來家業的,所以若是繼續跟在王謝世家後面混日子,那麼他們皇親國戚的身份就會很尷尬,非但得不到世家的信任,反而會被排擠。

所以顯然褚家選擇了和王謝各家分道揚鑣,這既是遵循褚裒生前的保皇北伐立場,也是為了讓褚家能夠有機會重返世家之巔。

跟在謝家後面,就永遠只能喝湯了。

謝安充分理解這位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表佷的想法,所以只是虛虛一拱手,一甩袖子,徑直向堂上走去。

褚歆臉色微變,正想要說什麼,旁邊的高崧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袖子,壓低聲音說道︰

「方才大王是什麼意思,你忘了?」

褚歆臉色變化一下,攥緊了拳頭。

忍!

必須要忍住!

精明如謝安,在他們有所動作之後,必然會察覺到什麼,所以謝安出于試探的目的,肯定要前來詢問,甚至是刁難。

在這般情況下,必須要忍住,忍到譙王帶來好消息。

謝安剛剛要邁入大殿的腳步,突然頓住,他回過頭。

高崧和褚歆趕忙低頭,靜靜候在階上。

但褚歆臉上一閃而逝的神情,還是被謝安捕捉到了。

謝安輕輕笑了笑。

褚家在褚裒之後快速中落,也不只是因為褚裒生前打敗仗的原因。

褚歆根本藏不住事的模樣,如何能夠當得好一家家主?

他的這些神情都寫在臉上,自然也就會被其余的世家子弟看在眼中,人家自然不會願意追隨一個沒有城府的家族。

只可惜褚裒去世也有六七年了,褚歆毫無改觀。

在這個時候看到褚歆,倒是讓謝安微微放松,這說明高崧和褚歆,是司馬昱的心月復,而讓一個喜怒形于色的人當心月復,行密謀之舉,顯然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司馬昱卻仍然這麼做了,估計既是對褚家的拉攏,也是因為實在無人可用了。

那些被世家圈養起來的司馬氏皇族,恐怕一個個的,比褚歆還不堪。

不過謝安並沒有完全掉以輕心。

就在進入大司馬門之前,他收到了六扇門幾經輾轉運送過來的杜英回信。

杜英除了在信上簡單表示,淮東的鮮卑人他會盡量牽制乃至解決之外,還不忘提醒了謝安一句︰

當心衣帶詔!

這讓謝安一直都不敢掉以輕心。

衣帶詔!

哪怕是漢朝皇室已經卑微懦弱到那種程度,哪怕皇帝本人只能依靠衣帶傳遞消息,仍然有悍不畏死、忠心耿耿的臣子想要誅殺曹賊,並且一次又一次,點燃殺賊之火,乃至撼動天下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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