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陌生來客

作者︰破賊校尉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湘江從衡州迤邐北上,過了淥口後突然向西,行了幾十里繞了一個大彎,折向了東北方向,然後不斷飄忽,最後擺正態度,向北而去。

在這個大彎東邊,被湘江一個半圓給圍起來的是湘壇縣,再北一些就是宜山縣。兩縣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大金山,其實就是座不大的丘陵小山嶺。

大金山山腳下的一條路上,一座一間二柱的牌樓正處在收尾階段。十幾個工匠坐在路邊的樹蔭底下,正喝著水吃午飯,好好歇息一會。

此時是正午時分,太陽掛在頭頂上,毒辣地像一位極其歹毒的後媽。

路上慢慢悠悠走過來一位老漢,看上去五十多歲。穿著一件深藍色竹布衣衫,戴著一頂草帽。身後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小伙,穿著一件青色細棉布衣服,也戴著一頂草帽。

兩人前胸後背,都被汗水濕透了。不由自主地走到那伙工匠那里,老漢開口說道︰「幾位老哥,能不能討口水喝。」

工匠頭頭一听不是本地口音,也不以為然,指了指旁邊的水桶說道︰「自己去舀著喝,都是山上的泉水,管夠。」

老漢和年輕人咕隆一口氣喝了兩瓢水,抹了抹嘴巴,找了處陰涼地方坐下。

「老哥,這是給哪戶人家修得牌樓?」

「這是給岑家灣岑大老爺修的勛貴牌樓。」

「岑大老爺?現在辰州知府、八州宣撫使岑益之岑大人?」

「是的,就是他。上回子他在豫章平了樂王的亂,得皇上下旨封了輕車都尉,貨真價值的勛貴爵位啊。」

「這牌樓是岑家請你們修得?」

「哪里哦,岑大人才不會修,他一天到晚忙著給皇上辦差,根本沒得那個心思。是全縣的鄉紳們捐款叫修的。那些老爺們說,我們宜山縣從立縣以來,還沒有過這樣的榮耀啊。這是我們全縣的光榮,必須得修。」

「不過這牌樓只有一間兩柱,不夠氣派啊。」老漢笑著說道。

「原本鄉紳老爺們要修三間四柱的。可是岑大人不同意,說逾制了。這有什麼逾制的?幾位老夫子拿著書出來爭辯。大家吵來吵去沒個停,最後還是當過岑大人老師的瞿老先生出來說,先修一間兩柱的牌樓。岑大人的官肯定會越做越大,爵位肯定也會越封越大,以後有機會修三間四柱,甚至五間六柱九樓都有可能。」

老漢听了,忍不住仰首大笑︰「還是這位瞿老先生會說話。」

工匠們也都笑了起來,有一個工匠說︰「大家伙就是可惜,岑大人要是中個狀元就好了,就可以修及第牌坊了。岑大人這麼聰明有慧根的人,怕是文曲星下凡,中狀元就跟喝涼水一樣。可是我們岑大人就是不喜歡考試,一進考院就肚子痛。」

「我也听說了這件事。跟岑大人一起去考秀才的幾個人說,岑大人考完出來時,臉白得跟抹了一層膩子。考秀才都這樣,考舉人進士還不得把命丟進去。」

「就是,真是老天爺不開眼,

「對了,听說岑大人回故里來了?」老漢又問道。

工匠頭打量了一下老漢。只見他額頭寬闊,雙目有神。但是臉色黝黑,滿是皺紋,就跟山上的老杉樹一般。

取下草帽的頭上,可以看到雜亂的白發一片又一片,就跟冬天下雪時山上的枯草窩子。

「你也是來找岑大人來攀交情的?」工匠頭猜疑地問道。

「老哥,為何這麼說?」

「自從岑大人發跡後,好多人來攀交情。平日里跟岑家老死不相往來的親友們全來了。還有些說是岑大人父親,岑太爺的故舊好友。嘿,這些人還真會說,岑太爺都仙逝好幾年,說是他的舊友,老太爺也沒法說不是啊」

老漢笑了,「我不是岑太爺的舊故好友,也不是來攀交情的。我是來感謝岑大人的。」

工匠頭眼楮里還閃著狐疑猜忌的眼神,不過比剛才強多了。

「老倌,你是哪里的?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是豫章饒安人,這回是從松江趕過來的。」

「哦,豫章的,那就對了。岑大人在豫章做官,確實辦了不少好事,那邊好多人都叫他岑青天。」

這時一位工匠湊過頭來說︰「我們岑大人,怕真的在南岳菩薩門下當差啊,審起案子一審一個準。听我在縣衙做書辦的佷子說,岑大人署理荊楚臬台,五天一口氣辦了十三件冤案,其中有三件大案。」

老漢一听來了興趣,「老哥,還有這樣的事情啊。」

「可不是嗎。那三件大案,件件涉及命案。其中有一件就發生在我們隔壁湘壇縣。都是凶犯家人給臬台衙門塞了銀子,原本該秋後問斬償命的,妙筆生花,捏了個理由,全部改成打板子。」

「真是目無王法啊!看來昱明公罷了那個趙臬台的官,還是對的。」

工匠們熱鬧地議論起來。宜山縣就在潭州城旁邊,很多親戚在城里謀生活,也有不少在各衙門干活,消息靈通得很。

「听說主謀是趙臬台手下的錢師爺。听我堂客娘家的表外甥說,岑大人抓住那錢師爺,搜出的銀子有好幾萬兩,碼在那里跟座銀山一樣。」

「老五,人家用銀票,那麼多銀子,誰藏在家里,還不得叫人偷了去。」

「我知道銀票,」老五直著脖子,青筋必現地爭辯道,「可有些人就是喜歡看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眼前!」

「嘿嘿,老五,我看是你愛看白花花的銀子吧。」

「這麼喜歡銀子,趕緊把你家的幾個伢子送去讀書。岑大人掏錢辦了個學堂,不要錢,還包中飯。趕緊送去,學好了有出息,你就能看到白花花的銀子了。」

工匠們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老漢和年輕人在旁邊听了一會,看到天上有烏雲慢慢地飄了過來,生怕下雨,連忙起身告辭,繼續趕路。

「老師,你為何如此看好岑益之?」走在路上,年輕人忍不住問道。

「斯盛啊,」老漢想了一會才緩緩說道,「我年輕時,飽讀經書,一腔抱負,恨不得蕩盡天下污垢。我三次去京城赴春闈,一次是從江夏沿漢江北上,經襄陽、南陽、開封、安陽等地入京;又一次是從舒州經廬州、壽州、陳曹等地入京;最後一次是東下江寧,沿運河北上。」

「一路上目睹了眾多民間疾苦。」說到這里,老漢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仿佛那些人間悲劇都一一銘刻在上面。

「有一回在德州集市,看到一位母親,把自己和三位女兒插草待賣,為的就是給亡夫下葬,以及養活唯一的獨子憐我世人,憂患實多。」說到這里,老漢黯然更咽。

過了一會,才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給那戶人家留下了幾兩銀子,不知道能讓她們活多久。那時我囊中羞澀,連一人一家都救不活,何況救天下。」

「那一晚,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整宿未能入睡。當我身心皆疲的時候,突然一個念頭闖入我的腦海里,從漢武獨尊儒家後,歷朝歷代一直行得聖賢之學。可是上千年了,太平戰亂,還是輪回不止。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那時,我對所謂的聖賢之學,產生了懷疑,也陷入到深深的疑惑和自責中。聖賢之學如果真得有效,為何歷朝歷代跳月兌不了這個輪回,為何黎民百姓在一次次輪回中痛苦掙扎?後來在京城,我機緣巧合看到了前朝次輔子先公的兩本著作,頓時為我打開了一扇窗戶。」

「我冥思苦想了一個多月,連春闈都沒有心思,胡亂交了卷子。終于在有一天,我悟到了。這所謂的聖賢之學,只是天子之學,非天下人之學。」

老漢一字一頓地說道。他的臉上,滿是歷經無數暴風驟雨後,屹立不動的寧靜。

在遠處的天邊,一個悶雷撕裂了整個天空,震得大地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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