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國子監第一天

作者︰破賊校尉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岑國璋入學進修的地方叫國子監廣文館,專為像他這種科舉不行,偏偏會做官的人開闢的。當初太祖、太宗皇帝也是一片苦心,怕遺漏了人才。可是百年來,這廣文館就成了世家權貴子弟們躍龍門的途徑。

因此在國子監的口碑非常不好。

岑國璋報到後正式就學,發現廣文館應到二十三位學生,卻只來七人,其中四人還是書童代讀。

真是日了狗!

難怪自己雄赳赳氣昂昂來報名時,國子監的師生們听說自己是廣文館的學生,鄙視的目光齊刷刷地甩到自己的臉上。

自己明明是成功逆襲的寒門子弟典範,卻被劃撥到依仗權勢裙帶、無功而遷的世家子弟,太冤了。

今天負責講課的是一位明經博士李直講,應該講《大學》真義。按例先點名。

他拿著名冊,搖頭晃腦、陰陽頓挫地念道︰「許東萊」停頓五六息,繼續往下念,「王綏寧」

沒來的自然不會喊到,出聲喊到的除了那些代讀的書童,只有岑國璋和其余兩位叫林澤友、夏自省的同學。

點名,李直講滿心歡喜地說道︰「嗯,不錯,二十三人,實到二十三位,好,看來大家都是一心向學的人。」

岑國璋忍不住左右看了看,難道有鬼不成?那些沒到的學生,李直講看得到,偏偏自己看不到?

想到這里,岑國璋後背開始發涼。看到其他兩位同學和四位代讀的書童,都是習以為常的樣子,覺得更加後怕。難道自己進了什麼猛鬼學堂?

炎炎白日之下,居然覺得陰風陣陣!

「混賬!睜眼說瞎話,你就是這樣當老師的!」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接著一人快步走了進來。

他四十多歲,個子不高,單薄瘦弱,身穿一件孔雀補子緋色圓領衫,頭戴金銀花烏紗帽。後面跟著四五人,穿著青袍,一臉的難堪。

李直講見了來人,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連聲道︰「王大人,下官見過王大人,下官也是迫不得已,這些學子不是公侯之子,就是尚書侍郎的親屬,下官一個都得罪不起!」

來者森然道︰「你教的學子,都是要授予博學賢良科俊士,成為國家棟梁。你身為老師,糊涂昏庸,膽小怕事,如何教學子們公正賢明,勇于任事?你既然都不敢得罪,就告老還鄉吧,省得在這里誤人子弟!」

看到李直講還在那里磕頭求饒不已,來者喝聲道︰「你們都在干什麼?」

後面的司業、監丞連忙上前,七手八腳地把李直講拖走。

來者走到課堂正中,穆然道︰「在下王雲,身居禮部左侍郎,兼署國子監祭酒!」

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昱明公!難道又升官了?此前看邸報說他只是工部右侍郎。

他個子不高,瘦瘦弱弱的,是怎麼讓祁連山數百年的山匪沙盜幾近絕跡,又是如何讓豫章南邊州縣的山賊們膽魄皆喪的?

只見他目光在在座的眾人身上掃了一邊,讓人覺得很有壓迫感,總覺得自己暗地里做的那些錯事,全被這位給知道了。

「你們三位,是僅存的堅持念書的人,難得!報報各自的名字官職。」

「啟稟昱明公,下官夏夏自省,陝關長安府咸陽縣人,進修前身居漢中府洋縣縣丞一職。」

搶先起來的是那個胖胖墩墩,如同小一號彌勒佛的夏自省,激動地有點小結巴。

「見過昱明公,下官林澤友,江淮壽春府鳳台縣人士,進修前身居兩淮鹽司白駒鹽倉大使。」瘦高如竹竿的林澤友起身說道。

「見過昱明公,見過諸位大人,下官岑國璋,荊楚潭州宜山縣人士,進修前身居豫章江州府富口縣知縣。」

知縣?正七品正堂大人?所有的人目光都投注到岑國璋身上。

進廣文館的官員無非兩種,一是真正憑本事上位,博得藩司賞識,舉薦進來的;二是權貴世家子弟,靠權勢人情保舉上來的。不管哪一種,都是雜佐官出身。不是進士舉人這種正經科舉出身,很難當上正堂官。

偏偏這一位居然是一縣正堂,還這麼年輕,恐怕只有二十歲出頭。

國子監左司業趙老夫子微眯著眼楮說道︰「你就是岑國璋?果然年輕了得。」

王雲捋著胡須,眼楮一瞪,對那四位代讀的書童道︰「這不是你們來的地方,趕緊離開。」

四位書童如得大赦,連滾帶爬地離開。王雲又問道︰「你們三人為何堅持留在課堂上?」

夏自省嘿嘿一笑道︰「啟稟老大人,俺爹說了,啥事不能浪費了。地里的糧食不能浪費,紡剩下的紗不能浪費,難得的到國子監讀書的機會更不能浪費了。」

王雲贊許道︰「令尊果真是明事理的人。」

听昱明公一句夸獎,夏自省樂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沒口子說道︰「謝老大人夸獎。家父就是靠著這勤儉的性子,才攢下家里五千多畝好田。」

五千多畝好田?岑國璋差點沒樂出聲來。靠攢能攢出五千畝好田來,真想把你老爺子請到富口縣去,開個經驗介紹大會,向父老鄉親們推廣下這攢田大法。

王雲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示意夏自省坐下。

林澤友站起說道︰「下官出身鹽戶,家父年幼時就身故,全靠高堂把我拉扯大。小時家里窮,她老人家就在河邊海邊沙灘上,用木棍教我識字。買不起書,她去秀才舉人家幫佣,不要工錢,只求借書給我讀。所以下官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讀書的機會。」

王雲面容有了幾分凝重,緩緩說道︰「你有一位好母親,以後當好生孝敬。」

隨即指著岑國璋說道︰「該你了。」

岑國璋站起身來,笑呵呵地答道︰「回昱明公的話,學生我今天剛到,不知道規矩行情,所以就老老實實地坐在課堂上。」

王雲的嘴角飄過一絲笑意,繼續追問道︰「要是知道規矩行情了,還會老實地留在課堂上嗎?」

「看情況吧,要是老師講得好,就好好听;要是講不好,再說吧。」

趙司業臉色一板,呵斥道︰「荒唐,這廣文館是你想來就來,就走就走的地方嗎?」

岑國璋笑了笑,手往周圍空蕩蕩的座位指了指。

趙司業和幾位監丞、主簿老臉一紅。

岑國璋開口繼續道︰「這世上最貴重的就是時間,無論做事讀書,都要耗費時間才有效果。而人生就短短幾十年春秋,按六十歲來算,換作日子,也不過兩萬一千九百多天,換成時辰,不過二十六萬兩千多時辰。」

「可是人還要吃飯睡覺休息,算下來要減掉一半的時間。那人這輩子就只有一萬零九百多天,十三萬一千個時辰。可中間萬一發生點意外,比如遇到天災,染上重病,眼一閉不睜,這輩子就過去了。」

「所以時間苦短,這里浪費一個時辰,那里虛度一日,那麼去做正事的時間就少了一個時辰,少了一天。所以學生覺得,老師講得好就花時間多听,講得不好,就不要听,免得浪費時間,虛度生命。」

一位胡子都白了的老主簿,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岑國璋哆嗦道︰「你就是如此尊師重道的?!」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有的老師,拿著一本書,搖頭晃腦地念一遍,然後叫你自己體會。我要是能自己體會,有得著來學習嗎?這樣的老師,只有師者之名,實際上是在謀財害命。只有像至聖先師,因材施教、有教無類、學而知之、學以致用,才真正當得一句師者。」

幾位老夫子听到前半截,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正要打斷岑國璋的話,可是听到後半截,把至聖先師孔老夫子抬了出來做典範,誰都不敢吭聲。

王雲仰首大笑,笑完後突然臉色一變,聲色俱厲道︰「伶牙俐齒,巧舌如簧,難入大道!你來這廣文館有何用!看你還是趕緊哪里來,回哪里去吧!」

說完,拂袖離去,其余幾位也一臉幸災樂禍地跟著離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人。

怎麼回事?不應該是我語出驚人,一語切中要害,然後昱明公大喜,愛才心切,收我做弟子,皆大歡喜。

劇本哪里不對?曾葆華,丘好問這兩王八蛋難道沒有跟昱明公溝通好?那你們三天兩頭在我耳朵邊鼓搗,什麼拜在昱明公門下有多少好處,昱明公如何思想開通,學識淵博,德高望重,師兄弟們又如何相互敬愛友善。

好了,現在我是熱臉蛋貼了冷。

嗯,不對。昱明公剛才語氣上是很生氣,但是臉上的微表情卻不是生氣的樣子,還有一種欲說還休的含蓄藏在里面。難道他有什麼深意,沒法現場表達出來。

好像這種高人收徒弟都喜歡玩點花頭,仿佛這樣才能襯托他的身份和名望。

讓我好好想想。哪里來回哪里去?我從富口縣來,回富口縣去?不對。我從豫章來,約我到豫章會館。嗯,也不對,我目前下榻在豫章會館,曾葆華是知道的,有事找我,直接去就好了,何必多此一舉。

豫章?嗯,想起來了,豫章洪州有座滕王閣,景朝初年有位才子做了篇《滕王閣序》,千古流傳。自己听曾葆華說起過,京師南城就有一座滕王閣酒樓。

難道昱明公在考驗我?那我得出發了,他不是在話里說,叫我趕緊哪里來回哪里去。

想到這里,岑國璋朝夏自身和林澤友拱拱手,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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