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風乍起

禁苑里,綠樹掩映著男女們陣陣喝彩聲、嬉笑聲,而與此歡樂無關的,是留仙池通往洛水的狹窄水道上,緩緩行著的一艘小游船。

甲板上,阿冽在用竹篙撐船,通透的船廬里,圍坐著四位年輕郎君。

「我和阿冽上閣樓的時候,里面的迷香已經燒了小半,這個驢駒媚里邊加了料,別說是裴公子這種沒提防的進去,就是有防備的,也會情不自禁的想深吸兩口。

當時裴公子已經被迷了,我們也顧不得許多,過去把他打暈了背下樓,但剛下樓就听到有人過來,幸好遇到藍姑姑,她把我們藏進一個花房,等來人上閣樓之後,我們才離開。」

坐在一旁的裴 ,眼神空洞,臉上仿佛冷得結冰。他後腦勺靠在船廬柱子上,一個字也不想說。

從清醒時身上的衣袍看,自己應該沒有和杜芊芊走到那一步,但上身衣袍已經全部敞開,無論怎樣,兩人必然已有肌膚之親。

正人君子做了那麼多年,唯獨這一次懷抱著個女人,心里卻把她當成是洛泱,欲行不軌我這還是人嗎?

李奏想得更多︰難道李蘭枝也對裴大愛而不得?這絕不像是女人耍手段,讓對手身敗名裂這麼簡單。

東都原有的三大勢力︰

運轉使杜方,是杜太妃、安王的人;都指揮使蘇知遠,是聖上、太子的擁躉;而大長公主是維護李氏皇權的人,他的長子則是貴族子弟中的佼佼者。

牛李黨爭,此消彼長,此次牛黨兩員重臣牛增孺與李逢吉,被迫同時離開京城外任,朝廷又成了李德裕的天下。

李逢吉如何甘心?

他想通過非政治手段,達到政治目的,恐怕這是他在東都站穩腳跟最便捷的方法。

只是,李奏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用這樣低級的手段?真出了事,裴杜兩家聯姻不就解決問題了?蘇家完全就是火上澆油的角色,更是無傷大雅。

這其中必定少了重要一環。

此時裴 心痛欲裂、欲哭無淚,元楓也在憂心忡忡,李奏不好立刻討論這個問題,三個男人各懷心思,沉默不語。

快到宮牆的地方,游船停了下來。

蘭姑姑早在門前等著他們,五人假稱迷了路,從偏門出了禁苑。

直到元楓順著老桃樹跳入公主府,李奏心頭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才有了答案︰

「原來如此!那杜娘子十有八九要被我皇兄封成妃嬪,先去興慶宮由太妃教禮儀宮規,說不定,進宮的日子就定在乞巧節。」

裴 眉頭舒了又皺,皺了又舒,猶豫道︰

「這麼說,這事並非因兩位表妹與我的關系而起?我的過錯,母親自會找聖上說情,蘇家不會考慮與裴家聯姻,而杜家也無法在聖上身邊多放一股勢力」

「對,最大的受益人當然是李逢吉。若是再發生什麼與他意見相悖的事,你們幾家都不會貿然出來反對,畢竟要忌憚這件事發生後,我皇兄對你們的遷怒。」

真是萬幸,一切都未發生。

唯一的受害者是杜芊芊。

發生這樣的事,就算那啥未遂,還能堵得上外面的風言風語?聖上不追究杜家就不錯了,杜芊芊進宮的事,應該是沒下文了。

今日本想出來好好玩玩的,發生這麼件事,盡管別人暫時不知,還在宮禁里玩,可洛泱已經完全沒有心思。

倒不是她對裴表兄有那個意思,只是她認為裴表兄是個好人,好人不該被陰謀裹挾,他應該有資格去追求他喜歡的生活。

「妹妹,你別撅著個嘴嘛。剛才三兄不是說了?表兄安全撤回到府里,別擔心了。」

元橋剛才听三兄分析,又听妹妹把閣樓上听到的話,還有她的猜測說出來,兩邊一對應,連父親都有些後怕。

怕的不是這件事的後果,而是李逢吉的野心。

「才來幾天,就讓自己孫女下手做如此齷齪之事,只怕這老東西今後還會生事!」蘇知遠憤憤的拍了一下榻桌,見正在出神的洛泱嚇了一跳,趕緊放緩情緒,低聲說到︰

「听說,聖上最近犯了一次頭風。」

「頭風?」

老李家的遺傳病?最有名的就是高宗李治,他就是頭風頻繁發作,醫治無效,最後只有服食丹藥止痛,導致中毒身亡。

據洛泱所知,文宗甘露之變後,大驚大悲引發中風,下肢無法行走,這才能夠被內臣「軟禁」,所以他之前就已經有頭風癥狀?

「難道」

元楓已知父親意思︰聖上有恙,繼承人安排,就應該提上日程了。

「沒錯,巢縣公是沒希望了,大家盯著的,不外乎就是皇長子、潁王和安王,所以當務之急,便是立太子,我們都要做好準備。」

從父親書房里出來,五郎陪著洛泱正要往後院走,忽見二兄神情嚴肅,從外面策馬進來,臨到正堂台階下,飛身下馬,韁繩往親兵手里一扔,大步上了台階︰

「阿爹在正堂?」

「不在,他在旁邊書房里。二兄,出了什麼事?」跟在洛泱後面出來的元楓忙問道。

二郎沒有停下來,邊走邊丟下一句︰

「李留守準備到東都畿幾個縣府催稅,他的親兵調不出來了。」

幾個人不由自主的跟著元極往書房走,五郎正對李逢吉敵視得很,不屑一顧道︰

「那關我們守軍什麼事?難道要護送他去下面縣府?」

「你想少了。」

元楓的拳頭捏了起來,六郎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李逢吉抽不出親兵,那護送御使太監的事,還是落到了洛陽軍的頭上。

按照宣旨級別,就算提出讓大郎帶隊護送,那也很正常。

元楓跟在二兄後面,抬腿進了書房。

「嗯?怎麼又回來了?」蘇知遠看見女兒也跟著進來,便道︰「泱兒,阿爹和你阿兄談軍務,你到你娘屋里玩去吧。」

「阿爹,軍務我不听,可跟我阿兄有關的我就要听。泱兒也姓蘇,設計害蘇家的人,可沒少把我計算在內。」

洛泱振振有詞,她指的是船上落水,和今天誘騙她去滴水台。

元極也不管妹妹在場,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父親︰

「阿爹,這是留守府派人送過來的。」

「催稅?他剛到任,就急著去下面催稅?」蘇知遠冷笑道︰

「他是害怕他的人被調離,自己勢單力薄對付不了我嗎?還敢指名讓大郎帶隊去護送御使,誰給他膽子在東都對蘇家蹬鼻子上臉?」

第二只靴子落地,元楓反倒不急了。他胸有成竹道︰

「阿爹,您生氣可就中他的計了,我們不但要去,還要大張旗鼓的去。」

「你這是什麼話?」

「泱兒說得對,風雨來臨,我們蘇家每個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風乍起。

順風無力,逆風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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