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宇星瞥鄭凱豐一眼,埋頭看回平板電腦︰「鄭隊,我也是上頭臨時調派,原本不跟這單案子好吧。」
鄭凱豐嘖了嘖嘴︰「你接下來的處理,最好能跟你找的借口一樣漂亮。」
「借口你知道這兩天,我手頭上負責的案頭堆得比你辦公室那疊還高麼?」陸宇星略感不忿。
鄭凱豐听見,過來拍了拍陸宇星的肩,走開了。陸宇星似乎能從中嗅到某種相憐的無奈,找補一句——
「兩分鐘。」
說完,他又低下頭︰
嫌疑人-基礎信息
劉一寧,男,17歲,漢族,身高176,高中二年級在讀。搜索現住處發現︰臥桌一只死亡的倉鼠(生物)、廳桌疑似作案工具的繩索(物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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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健康史
1,無中等(含以上)器質性病史。
2,無精神障礙(含弱性)類病史。
3,無不良嗜好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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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家庭情況
其父母均已離世︰劉雲滔(其父,外科醫生),梁晴(其母,急診室護士);其現監護人為梁來(其姨,服裝設計師);其余直系/非直系親屬均無保持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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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生平重事
1,「嚴重車禍事件」概述(來自「Wolf News新聞台」,點擊可切換信息源)
劉雲滔(其父)被一名病患半路攔截並砍傷(嚴重醫鬧),梁晴(其母)接到電話後,立即主導救護車司機瘋闖紅燈,將劉雲滔救上車。返程途中,由于救護車嚴重超速、貨車超載25%、雨路打滑、剎車不靈等原因,即使迎面的貨車已提前剎車,終致兩車相撞,劉雲滔當場死亡;梁晴送院後也不治身亡。
劉一寧趕到現場時,沒能見到父母的最後一面,梁來(姨)拖著劉一寧的手,抱在懷里雙雙大哭。此事件受到廣大媒體關注,並持續發酵;醫院在當地人民廣場公開召辦職工追悼會,市民們絡繹不絕前來獻花、掛燈、點蠟;後續影響,對促進醫療行業安全規範、建制完善公共安全保障體系等,具有劃時代積極意義。
2,二月二十八日,劉一寧心理健康咨詢判定為合格/健康/正常後,批準恢復學業。(點擊獲取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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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現場
線索1,桌面指紋。
線索2,沾有血液的上衣。
線索3,凶器口徑。
線索4,出入監控。
線索5,證人證詞。
線索6,文件失竊。
線索7,殘肢標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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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人員傷亡評估
1,受害者高明鈞,當場死亡。
2,受害者秦亮,當場死亡。
3,受害者胡蒙,當場死亡。
4,受害者廖康詳,當場死亡。
4,受害者王澤浩,重傷一級,搶救無效,于6月01號晚19:32失去生命體征。
5,受害者何鳶柯,重傷二級,搶救無效,于6月02號早04:58失去生命體征。
6,受害者馬國千,輕傷一級,本人已申請提前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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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檢報告
無解剖結果。
行蹤分析
未上傳記錄。
嫌疑人-違紀記錄
無既往犯罪/違紀記錄。
人際關系網調查最新進展
1,已對嫌疑人親屬關系網展開調查,其親屬均表示近年來與嫌疑人「劉一寧」無聯絡、無接觸、無听聞。(點擊獲取詳情)
2,無法與嫌疑人所處班級-班主任「王德盛」取得聯系。(點擊獲取詳情)
3,據部分同學反應,嫌疑人在校期間無明顯異常。(點擊獲取詳情)
4,初步判斷,嫌疑人無社會上復雜關系。(點擊獲取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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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刑偵B-122調查組報告︰走訪嫌疑人親屬進程中,唯無法與其現監護人「梁來」取得聯系;一名同僚正前去其居住地
鄭凱豐望向目露凶光的劉一寧,和他懷中被劫持的人質,拿起對講機︰「狙擊手匯報情況。」
頭戴夜視儀的狙擊手,正提槍疾步走在背向虎身雕塑的暗處︰「首選狙擊點,目標與人質重疊,現更換至側A2視野。」
「收到,要快。」
「明白。」
——「鄭隊!」陸宇星指著平板,向鄭凱豐招了招手。
鄭凱豐捧過,掃視平板上顯示的醫鬧事件,鼻出一氣,「有印象,跟他們醫院領導有交情,去年年底辦了追悼會,凶手還是我帶過的一個徒弟審的,這孩子,劉一寧」說著,輕搖了搖頭。緊接著又問陸宇星︰
「能上了嗎——」
——鄭凱豐話音未落,鎮上的防空警報瞬時拉響!
所有人抬起頭︰
頃刻間,那艘懸墜天邊不斷迸射獄漿的焰龍巨艦,像是被徹底激活了一樣。細裂的閃電隱在其中,發出 里啪啦的冰晶與雷火交際的摩擦聲;雲團體積劇增,內涌紫色的雷暴不斷外延並瓖嵌其身;它的整體像堵巨牆橫推百里,又如魔口吞噬天地之物,比科幻大片里見到的場景還要震撼!
「這這是什麼級別的,弧狀積紅雨雲?」一名隊員直接看傻了眼,感嘆道。
「防空警報?」另一頭匍匐在地的狙擊手,架好槍後,一同望向頭頂這片通往天堂方向的地獄;此外,她還听見一陣「砸吧砸吧」的烈詭聲響——動蕩的心情,尋源看去——原來是那塊寫著「真相」的木板正受著風的折磨,狂拍「虎臀」。
此刻,縱觀園內,仿佛被封印多年的惡煞虎獸終將覺醒。
虎嘯公園,越如其名了。
鄭凱豐急轉向陸宇星︰「預報不是沒雨嗎!」
陸宇星只一手搶過平板,加快閱讀速度,沒有回應。因為他和鄭凱豐一樣,辦公室都擺有一籮筐雷同的災情報告和影像資料;深知這便是降雨的前兆。眼看約定的「兩分鐘」即將超時,「災情預報不準」這種事自然是顧及不暇。
見況,鄭凱豐又恍看回身邊的幾名隊員,他們均朝著天上愣望或是猛地搖頭。這下鄭凱豐有些不淡定了,緊握對講機︰「呼叫調度!」「調度,請講。」
請講?這頭正面臨著生死危難,而對講機里頭卻傳出失職情報人員們齊齊坐享室內冷氣般的自如與從容。
鄭凱豐听後不禁傾瀉盛怒——
「你們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干脆直接走人得了!就跟那些廢警一樣,陪在家人身邊多好啊!」
「鄭隊,你說。」調度中心的情報員不解。
「離譜!昨天開會交上來的報告有半點提到說,這邊會下紅雨嗎?難道我們前線的命就不是命?還是你們情報組的墨水更金貴一點?」
沉默半晌。
「人呢,請講!」
「收到,正在核實」調度中心的情報員有著過硬的專業素養,並沒有第一時間進行辯解,而是忙去跟控制台的上級領導反映情況。
立在草坪上的劉一寧當然也被這驚變的天象所吸引。他听著細雷在響,偶爾抬頭張望,但他不知道這是快要下雨了,以為只是紅雲在轉換某種更具「末日風格」的獨特形態。並且,恐怕在場的人里,也就只有他是期待著紅雲能帶來更多的驚喜,還妄想著一些「天助他也」的情況發生。
而被人劫錮懷中的何浩杰,比起防空警報或吊詭的天象,更讓他感到懼怕的還是頸下這把駭人的光刃。他始終瞪大雙眼,死盯著;齜起牙,頭也用力往後頂著——直戳到劉一寧的嗓子眼里;生怕它觸到自己的半根汗毛。
「怎麼樣老大,撤嗎?」一旁的隊員問鄭凱豐。
鄭凱豐眉頭抖動,思慮再三。
——「呼叫前線。」正值鄭凱豐遲疑之時,對講機又傳出聲音。是調度中心的,但似乎換了個人。
「收到請講。」
「最新一套的氣象預報機制還在研發當中,近日受到‘愁晴’‘花火’雙台風影響,波及範圍之廣,附加各種有關紅雲的新型效應,運算量遠超舊系統的性能負荷,導致報告準確率不高對不住了鄭隊!」對講機里出來的音色逐漸變得低沉,甚至有些哽咽。」
「行了,那些話以後再說。這雨要下的話,大概還有幾分鐘?」
「消防部門統籌組的工作人員,經過人工演算的方式,保守估計12到20分鐘內會下。」
「行。——還有別的嗎?」
「假定‘愁晴’和‘花火’都已超預期地覆蓋至任務區域,其雨勢和釀災水平也必將超過常規數值。如果——」
「——好,記得把這鎮上的防空關掉,吵死了。」
「收到,馬上。」
鄭凱豐放下對講機,抬頭望去流閃的雷道,又看向陸宇星的背影,內心陷入斗爭︰
「如果?」——他見過人質被歹徒撕票,見過歹徒逼到絕境自殺,見過歹徒下跪投降,也見過歹徒被一群熱心民眾降服基本上,談判現場上可能出現的所有情形,他都見過了;就是沒見過自己人打退仗、向黑惡勢力低頭。
不一會,惱人的防空警報被遠程終止,繞響空中的僅剩下直升機的升騰聲;與此同時,某人似乎也做出了他的選擇——鄭凱豐握了下拳,舉起對講機,咬牙喊道︰
「一隊二隊,各自匯報隊員的防化裝備情況!」
「報告!一隊8人,常規配裝,無防化裝備。」
「報告!二隊7人,當中5名隊友,穿有聚碳酸酯CII新編警服及相應配套。」
鄭凱豐︰「一隊,派兩個人去後備箱拿盾牌,找到狙擊手,幫他擋雨;二隊,其中五人,手套帽子防護服穿緊了;其余人,無必要情況,雨一下,馬上進車!」
「一隊收到。」
「二隊收到。」
「醫務。」
「在。」
醫務從一輛警車里揣頭出來。
「準備好燒傷治療。」
「收到,時刻待命——!」醫務抱著半米寬的醫療箱,在車廂佝著身子,說完,還向鄭凱豐敬了個禮。
見新老隊友們視死而歸,有狼的血性,鄭凱豐感到欣慰。在結束這輪指揮後,他立馬轉向陸宇星催促——
「快,還要多久,他才17歲!」
「好了!」陸宇星頂著強壓,起身,向前走去。他知道,現在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握在他的手里了;越早談完,就越早收場。
鄭凱豐望著陸宇星的背影,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剛垂下的對講機又被握起︰「計劃更改,二隊換出一套防化裝備給談判的陸警官。」
「二隊收到。」
「你回來。」鄭凱豐對陸宇星說。
「沒事,我不用。」陸宇星徑直向劉一寧走去。
接到月兌換指令的隊員,第一時間跑來,「鄭隊」他看向鄭凱豐說。
「維持原計劃,不用換了。」鄭凱豐吐出一口悶氣。
這名隊員听後,仍不停下,撕著領口各處的魔術貼︰「鄭隊,那我和你換吧。」沒說完就被鄭凱豐強手摁住——
「沒事,待會要真下了,我就進車。」
「明白。」隊員把魔術貼粘回去,站直,敬禮。
鄭凱豐回禮。
「年輕人,我們來談談——!」陸宇星手持喇叭,向劉一寧邁進。
劉一寧可沒有喇叭,只能扯著喉嚨回話︰「談什麼!我經歷了什麼,你們根本不可能理解——!」
鄭凱豐隔兵虎視漸遠的陸宇星,悄然摁下對講機︰「狙擊手在嗎?」
「報告,已更換至A2狙擊點,目前視野清晰,隨時可以命中目標,等待指示。」
「很好,必要情況,允許擊斃。」
「收到。」
在直升機噪音干預下,陸宇星不得不把喇叭音量調到最大︰「你說說看——!我們不趕時間——!」
鄭凱豐注視著現場上的每一個細節,重復拿起對講機︰「直升機撤撤撤,影響談判。」
直升機小隊︰「收到,方圓5里內待命。」
「機身涂料上的是最新的嗎?」鄭凱豐不放心地追問。
「報告,是。」
「收到。」
惱人的螺旋槳遠去,眼前這把發光小刀,成了陸宇星新的分心目標。他皺緊雙眉,思量著︰歹徒攜帶這麼引人注目武器他的動機是什麼?
自我中心?渴求崇拜?還是缺少社會關愛?這些多少與他對劉一寧的預期側寫有些出入,但又一下子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經驗老到的陸宇星決定見步行步,先獲取信任再說。
順接著,他瞬舒眉宇,把喇叭調回了正常音量︰「他們覺得你跟那群人一樣,亂世之下,燒殺搶砸,無惡不作。甚至還有人給你貼了一個‘跨城屠夫’的標簽?但我完全不這麼認為。」
劉一寧對這個背後打著強燈、「光芒萬丈」的人,露出不屑又絕望的眼神。
「我看了你的家庭背景,你是個好孩子,你的父母引你為傲。依我的判斷,你很可能是遭受到了末日環境下的種種應激,才導致的行為失常。」
他胡說八道什麼?行為失常?引我為傲?劉一寧直搖頭,「你說的不對,我才沒有失常。而且,要是他們知道自己養了一個這麼失敗的兒子,肯定非常失望,談何驕傲」
「誰都會犯錯的,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吧。」
劉一寧沉默,他不願再從頭到尾的跟這些穿著制服的人解釋一遍。這很大概率,不,一定不會有人信的。他知道自己走到這一步已經完了,只是不願接受罷了。
陸宇星換了個思路︰「你很孤獨吧,你想你的爸爸媽媽嗎。」
「想啊,有用嗎?劉一寧知悉警察肯定對自己的身份背景徹查過一番,一定不能上他們的當;但警察畢竟又是站在正義的一方,所以他在陸宇星跟前,又飽有傾訴往事不公的,「半年前,急救車超速那件事你肯定知道吧,該死的不是他們,是那個醫鬧的人才對!」
陸宇星︰「同意。」
「可那個人才判了多少年?14年,還是15年?這個人渣用這點時間就輕易換走了我爸和我媽啊!自從廢除死刑之後,社會真是變得越來越文明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說真的。」陸宇星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劉一寧苦笑︰「呵,你,理解我的心情?」
陸宇星精進信任與共情原則,說起他的過往︰「十幾年前,大約是跟你差不多大的時候,我爸媽也走了。最先走的是我爸,他被上門要債的人捅了14刀,我媽也被他們砸成了植物人。高考完之後,我帶著我媽一起上大學,領著各種獎學金和補助金,白天上課,晚上兼職,拼死拼活,照顧了她整整三年,三年啊,她最後還是走了」陸宇星仰頭深嘆一口氣,「你知道麼,那一瞬間,我居然感到了解月兌」
隨後紅著眼眶,看回劉一寧,「大三剛念完,我就重新自考,考到了公安刑法學院,想著畢業後去當一名刑警,讓這些自以為正義的歹徒,能受到真正正義的制裁!」說著,他又假裝落淚地看向草坪,「直到後來看了一本接著一本的案例解析。我發現,罪犯似乎也不全是壞人啊。他們更多的,也是被逼到了那種無法回頭的絕境,才走上鋌而走險的道路。所以在我參與刑偵工作後,大概又過了兩年,申請去了犯罪談判系進修,最終順利地當上了談判員。」
陸宇星抬起頭,「你知道為什麼麼?為的就是解救更多人質的同時,順帶也能解救那些有機會改過自新的可憐人啊——就像你這樣的。」他凝視著劉一寧的眼楮,「對,我想救你,劉一寧!」
「」心存人性、富有同情心的劉一寧被打動,他為陸宇星或為自己,留下了一滴淚,滴落到何浩杰的發梢上。
陸宇星目光堅定︰「你這麼做,也是為了你爸媽麼?只是你的方式不同,你是覺得殺那些高官,能彌補你的創傷嗎?你覺得這樣做,就夠了?」
「不是這樣的」劉一寧自己也迷惑了,關于自己的所做作為、種種動機。
陸宇星見劉一寧顯現動搖的眼色,決定趁勝追擊︰「沒事,我都能理解的,什麼人我都見過了。只要你願意釋放人質,我們就可以回去,回去之後,我們找張舒服的沙發,坐下來好好談談。」
劉一寧仍是搖頭,不願妥協。
陸宇星喊道︰「我不打算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劉一寧听見他喊,也激動起來︰「我一放人,你們會不會馬上殺了我?」
「听我說,不會。上頭好奇你的殺人動機,還懷疑其中是不是有間諜行為,只要你不再對任何人造成威脅,我們沒有理由這麼干。只要你放棄抵抗,我可以做到把你的罪刑降到最低,相信我,好嗎!」
「那你能不能先讓他們先退後一點!」劉一寧對向的兩組高射燈實在扎眼,他只知道光暈之下正有一群警察拿著槍對著他,這令他感到持續的高度緊張。
陸宇星轉頭,看了一眼身後——除了高射燈,還有隊友們整齊劃一的圍剿陣勢和紅外線玫點;這些無一不刺激著劉一寧。他又轉過頭來,一字一句︰「好,好,這樣確實,很難受。」
說完,陸宇星轉看向鄭凱豐,打了個緩和局勢的手勢。
鄭凱豐看見,對著對講機︰「前線隊員,退後10米,關掉紅外瞄準鏡;同時派人設置周圍警戒線,禁止閑人出入。防御組的,燈也可以省點電,別把電箱搞沒了。」
前線隊員後退,減員;紅外線關閉,燈的瓦數也開始調低了。陸宇星向劉一寧逐步接近︰「好點了嗎?能告訴我,你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嗎?肯定不是殺掉你架住的這個人吧。劉一寧,你並不想殺人,對嗎?」
同時,陸宇星還覺得擴音會影響對話的私密性,以及會向人輸出一種壓制情緒,所以他還把手頭上的擴音器當著劉一寧的面給扔掉了,「看,我身上沒有武器,我不想傷害你,我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可以嗎?」
不知為何,劉一寧雖知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都只是出于某種高明的談判技巧,純屬職業性的謊言;但仍有那麼小的一瞬,讓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在關心著自己,至少願意去了解自己的背景和底色,照顧自己微不足道的感受,還試圖深入地走進自己的內心世界。
不夸張地說,除了小姨媽、周旭和林驁以外,陸宇星是劉一寧近半年以來為數不多的,能讓他感到溫暖的人了。
趙乾明一直待在馬國千身旁,隔在警戒線外觀摩現場。
趙乾只盼望著能早點結束,中途千萬別出蛾子,完事之後好去拿錢,再跟著這些警察消除掉自己不干淨的身份,還能搭上馬總的順風車進到城里,順利辦理各種入城的登記手續,逃離這個鬼地方。不光是這些,要是時間合適,說不定還能蹭上一頓由馬總做東的高價晚餐。
而一頭被仇焰燻心的馬國千,則心心念念著劉一寧能夠快點受死;他見警察好像慫了,居然做出讓步、妥協,還把槍的紅外線關掉了。不知暗設狙擊計劃又急性子的馬國千,實在是等不及了。他推著輪椅,匆匆滾進正在拉條的警戒區大喊︰
「你們快開槍啊——!還跟他談什麼條件,他就是個瘋子——!」
守在警戒線的警察一伸手就定住了馬國千的輪椅。被逼停的他仍要坐在輪椅上,激動地對向遠處的劉一寧大喊︰
「劉一寧!我操你媽——!」
鄭凱豐听見沖越警戒線,猛踢馬國千昂貴的碳縴維輪椅一腳,又揪起他的衣領,指道︰「你要是再妨礙警方辦事,我他媽連你也辦了!」
一旁跟過來的警察提醒道︰「老大,記者,記者」
高壓狀態的鄭凱豐看了一眼旁邊一輛警車,想象著里面一名記者正舉著單反相機,向著自己一頓亂拍。他听勸斂起怒容,松開馬國千;馬國千被勒得直喘氣;一旁正打算上前勸解的趙乾明,見眼前事態急轉平和,他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劉一寧听見了馬國千對自己辱罵,後悔起自己當初對他的手下留情了,越想越氣,是啊,當時就該在當場用別的手段弄死它!還有站在馬國千旁邊的趙乾明,在劉一寧看來,即便這人的漂亮話再多,也不過是無可錯冤的一丘之貉。
鄭凱豐指著馬國千,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呼叫鄭隊。」對講機再次響起。
「收到,請講。」
「同僚已到達劉一寧監護人家中,梁來已遇害;初步認定銳器割喉致死,死因失血性休克死亡;臨場的表征判定,傷者頸動脈、右臂動脈深度斷裂,四肢均有勒痕,現場鮮血四濺,與劉一寧作案手段如出一轍。更多詳情已更新至嫌疑人劉一寧資料信息庫。」
頓時,整個氣氛猶如夢魘現身。這無疑是一項巨大重要的線索,足以證明劉一寧毫無人性,連親人也下得了手!——「收到,等你們回來。」鄭凱豐立即轉身回到警戒線內。現在,比起人質安全,他更擔心的是逐步向劉大魔頭走進的陸宇星。
陸宇星耳麥同步接收到了消息,定在幾步之遙的劉一寧前隱忍驚愕;但從他眼中閃過的一瞬詫異,還是讓有著明銳洞察力的劉一寧給捕捉到了。
劉一寧即刻感受到了一股「好像哪里不對」的氛圍。眼前談判專家稍縱即逝的不自然反應,不免激起他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當人和人間互助的條件不再成立,真的還能有所謂的「信任」而言麼?他又不禁回想起,那個讓自己首次雙手沾滿鮮血,卻轉身就跑的女孩背影;還有那個正站在警戒線,出賣了他的電腦高手趙乾明
此時,鄧勇超和黃虹霞(鄧毅父母)趕到現場,濁眼人緊跟其後。
「臭小子,殺人償命——!」黃虹霞撕心帶淚地喊道,隨即被一名警察攔在警戒線外。在不遠處的馬國千和趙乾明看見,雙雙問號臉。
趙乾明小聲說︰「這人仇家也太多了吧。」
馬國千︰「早跟你說了,這人是個瘋子!」
劉一寧看見鄧毅父母來到,愈加不忿,認為這里面多少有點好心沒好報的意味。對,就是這樣,人與人之間應該是充滿了誤解才對。他開始對格外善解人意的陸宇星抗拒起來︰「別再靠近了。」
「行,我不動了,好嗎。」陸宇星知道劉一寧殺害了自己的小姨媽後,仍保持著高度冷靜。他處在原地,關注著劉一寧的一舉一動,猜析他更深層次的心理活動︰原以為禍根在于「親情危機」,劉一寧急需「找尋」、「填補」或「捍衛」心中所缺;加上持續受到了末世環境之下,種種極端負面的影響,做出了應激改變;這才導致他整個人性情大變。但要是劉一寧對自己的親人也能下去毒手這一切就講不通了
鄭凱豐則擔憂起面前這個窮凶極惡的殺人魔,緊握對講機︰「調度,現在還有幾分鐘?」
「5到10分鐘。」
「收到。」得知時間越來越緊迫,鄭凱豐必須得尋求突破︰「狙擊手,現在幾成把握可以一槍擊斃?」
「報告隊長,9.5成。」
「確定麼,優先保證人質安全。」
狙擊手緩緩地輕吐出一口冷氣,回應——
「確定。」
鄭凱豐在電子表上設下了倒計時,五分鐘倒數計時開始。他再一度地陷入了糾結之中︰上頭提到留活人,現場又有記者在;這樣一來,不既得服從警章制度,又得顧及城區警廳于特殊時期仍死守的法治形象麼?是啊,可不能胡來;放棄談判余地,選擇擊斃劉一寧絕對是下策;但靠陸宇星去勸服這樣極惡多端的噬親者,恐怕確實也是行不通了。
想到這,他又看了一眼電子表,現在時間至少還有4分半。干脆坐等一個斃的時機出現吧,比如下雨?這樣寫新聞的時候也好說——為了保住隊友安全,相信上頭也會原諒的。對,再等等吧。
找到大概方向後,鄭凱豐對狙擊手草草只回復一句︰「很好,保持警惕。」
「收到。」狙擊手屏住呼吸,把目光聚焦在劉一寧拿著光刀顫抖的手。
鄭凱豐接著對話道︰「陸宇星,你別再接近了;再等幾分鐘,雨一下就擊斃。同意動右肩,不同意給我個別的。」
陸宇星清晰自己的談判已經奏效,他伸手在背後擺動,示意不同意。
鄭凱豐︰「那你看著來。」
陸宇星思索過後,決定坦誠制勝,加速節奏︰「劉一寧,你到底有什麼訴求?你告訴我,我一定會盡量幫你的,好嗎。相信我,我一定會幫你的。至少你可以跟我談談,為什麼執意要殺掉這麼多高層的人呢?為什麼還要殺了自己的小姨媽?」
——此刻,遠處剛好又落下一道驚雷,像是直接擊中了劉一寧內心的軟肋;劉一寧不禁腮幫子抽動一下,瞬間眼楮就紅了。
「她是叫梁來,對嗎?」
雷仍在裂響著。
劉一寧連續听見陸宇星喊他小姨媽的名字,原本滲人的眼神,變得柔弱、楚楚可憐。隨後,他左手用勁捶了兩下懷中的惡人︰「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陸宇星︰「這個人,是誰?」
「就是他們殺了我的小姨媽。」
「是他殺了梁來?」
「對。」
「‘他們’?」
「對。」
何浩杰听後,渾身一震。方才明白︰原來這人是專門來找自己報仇的;他不由得想象起跟那名教派成員失蹤微信失聯的緣由和現狀。
陸宇星蹙了蹙眉︰「可是初步判斷,致命傷像是你干的?」
「先是他們,我來到的時候,小姨媽已經不行了。」
劉一寧哭紅著雙眼,淚流滿面,不光情緒變得激動,持刀動作幅度也跟著變大,狙擊手在瞄準鏡里看得一清二楚。
「別激動,你慢慢說,你可以慢慢說的,」陸宇星一邊提示著劉一寧千萬不要作出過激舉動,一邊張開雙手,繼續向他靠近,並且裝作要幫他擋住步槍彈道的舉動,給予劉一寧更多的安全和信任感。靠近過程中,不停說道︰「劉一寧。你看,我身上沒有武器,我離你近點,擋住那些煩人的警察,我想听你說更多,好嗎?你放心,我非但不會讓他們傷害你,我還會保護你的。」
「嗯」劉一寧硬硬點頭,「你知道外面那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人是誰嗎?」
陸宇星蹲停,直視劉一寧一會,緩緩扭過頭去,望著警戒線外面坐著輪椅上的人,說︰「是誰?」
「他是個貪污犯,就是他壟斷了我們鎮上大半的物資,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我不殺他,就是這個原因!」
何浩杰听後表情微妙。陸宇星則眉毛緊皺,先不管不殺那人的邏輯似乎不通︰「他貪污,你有證據嗎?」
「有。」劉一寧單手卸下背包,正要甩給陸宇星。
陸宇星急忙——「什麼東西!別扔!你打開!你先讓我看一眼!」
劉一寧被嚇到了,他緩緩拉開。
陸宇星看見,刻意說出來︰「文件。對吧,只有文件。」
鄭凱豐手握對講機︰「狙擊手先別開槍!」
狙擊手︰「明白!」
馬國千見此情形,問趙乾明︰「文件,文件!」
趙乾明︰「什麼文件!?」
馬國千︰「司機呢!走,帶我上車。」
趙乾明;「現在?去哪!」
輪椅剛挪上去,又被鄧勇超和濁眼人放了下來,黃虹霞搶過司機鑰匙,不讓他們離開。趙乾明剛要轉身,見又有兩名警察走過來了。
陸宇星謹慎伸手︰「好,慢一點給我。」
劉一寧把包交給鄭凱豐後,這氣氛實在嚇人。交過去後,他又比剛才退後了兩步。
陸宇星深呼吸,又向劉一寧走進一步半。他一手拿著包,一手擺平掌心,勸道︰「來,把刀給我,放了他,我們慢慢核實也不遲。里頭要真有證據,他一定逃不掉的,還能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我一定會幫你的,好嗎?」
劉一寧知道,即使他們有罪,自己也確實殺了人;即便交出手機後,馬國千是逃不掉了,但這回自己也不可能逃掉了;無論怎麼將功補過,再大的功都補不了這窟窿。猶豫之際——
「要下雨了,盾牌準備!一隊撤退!」听見一名前排的警察大喊。
劉一寧得知快要下雨,他知道下雨意味著什麼,他不想這些正義的警察為了他承擔生命威脅,但自己又實在被逼到了絕路。怎麼辦呢,該怎麼辦呢!既然匕首能將人從這個世界上復活到另一個世界?
——劉一寧想到了自殺。
陸宇星凝視著劉一寧靈動的眼珠子——即刻,劉一寧雙手松開人質,用力踹了何浩杰一腳——何浩杰立馬向前撲離,陸宇星迎接,甩向後頭警察方陣——回見,劉一寧正緊握匕首對向自己胸口,打算給自己一個了斷——陸宇星見況,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加速了劉一寧的動作,他著急看向後方警車,找到並注視鄭凱豐——鄭凱豐迅速轉身,拉出警車中控的擴音對講機,勸告︰「放下武器,重復,放下武器」
僵持之中,更大的喇叭,是如此刺耳——「劉一寧!!!」其中還摻雜著陸宇星心切的吶喊。這一聲,是毫無偽裝的,是出于真心的,是希望這個人真的能好好活下去的純潔音色。
劉一寧繃緊神經,做出急促深呼吸的動作——他听見自己的名字被呼喊,一個念頭從他腦海中閃過。不禁抿嘴微笑︰「我這爛命一條的」旋即,他高舉著原本打算插入自己心髒的匕首,朝向面前的陸宇星投去。狙擊手毫不猶豫,立即往劉一寧頭上開了一槍,發出紫色氣焰。
即將擊穿頭顱的瞬間,劉一寧甚至還在想︰
「這樣就夠了嗎。」
「我真失敗。」
「嗙——!」
天降豪雨,群鳥四飛。
槍聲,響徹整片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