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澡堂

作者︰約德爾裂紋龍蛋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我快速回頭瞄他一眼,他立即又把自己藏了起來,就像我剛才藏在汽車後頭那樣,不,他比我藏得更好更快,像電玩游戲里那只最會閃避玩家連環敲擊的土撥鼠。

頓時,我有些疑惑,真想問問他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干嘛,可又覺得他跟那三個人不過一丘之貉,實在不想有什麼交集不管他。接著,從褲袋里揉出那份名單,往路邊走去。邊走邊低頭細看,琢磨著新的救人標準應該改成什麼樣才算變得更合理,如果只是簡單地把救人的門檻從「好人」降到「邪惡程度低于平均值的人」,那這個平均值應該怎麼量化呢實在是籠統。而且,改來改去,都是我自己拿定主意,像這樣將正義取決于個人好惡的做法,真的可以麼迷茫。

幾分鐘過去,走到了另一條街,街上空無一人,路燈只亮了一邊,而且還不完整,像座將死的城。路過一家店,招牌上寫著「洗浴,搓澡,按摩,天上人間。」

「」——突然,听到後面傳來的腳步聲,听上去躡手躡腳,逐步接近。

——我立即做好了掏出匕首的準備︰「是剛剛那個人?他怎麼還在?是想偷襲我?還是覺得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惱羞成怒的打算找我算筆狠賬?又或者是其他人!」腳步聲逼近,我掏出匕首,幾乎下一個動作就是轉身應敵——「撲通!」一聲,我立馬瞬過身來。剛那個黑衣男子竟然跪在地上向我連磕了兩個響頭,嚇我一跳!!

他跪在地上,雙手合並︰「拜托了,求你了,這兩個士力架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家里人還在等我帶吃的回去,我媽兩天沒吃過東西了,算上今天第三天了。真的,我是說真的,我不想傷害別人啊,也實在是搶不過他們啊!這兩條是我好不容易換來的」

我始終沉默,低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看著他明明開始的時候像個英雄,後來像個小人,現在甚至淪為乞丐,有點難以理解。畢竟他年紀看上去起碼要比我大五歲,再加上這件事明明是我拿了他的東西,卻因為我有一把看上去神奇的小刀,就跪在我面前討要,尊嚴就這麼不值錢了麼。

他見我不作聲,又半起身向我湊近,指了指來的方向,臉上鼓起青筋︰「你一定認識那女的對不對,所以你只想殺她對不對,我跟你是第一次見,你看,你放過我行嗎。我向你保證,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我媽在家等著我呢,求求你,把它還給我好不好。」

這段話听完,正常來說是不是應該感動一番?但說真的,我沒有感覺,只是感嘆,原來,他也不是壞人。

「那還給你吧。」

我把匕首放在腰後,向他走去

故事時間,5.28,深夜

環顧四周,這是一間小澡堂,看上去早已無人使用。

牆上有幾幅壁畫,還有一些規則排列的小圖案,烏漆嘛黑的看不太清具體是什麼。左邊靠牆有個幾米長寬的大湯池,右邊靠搓澡台的還有一個大約半徑不到兩米的小圓湯池,池子里邊都是干的。

打開淋浴的水龍頭,勉強還能冒出不燙的熱水,真是幸運。

手臂逐復膚色,原本身上散發出的一股血漿腥臭味,也伴隨著微紅的水流,逐漸流逝消褪。享受著淋浴給我身心帶來的全方位淨化。

把身子沖干淨後,進來的時候有注意到一道門的門頂上掛著「管道室」的牌子,門中間寫著「機房重地,請勿靠近」。我推開門,走進去,實在是什麼也看不見,不得不亮起快沒電了的手電筒,光束看上去比上次打開還要弱,勉強還能撐一會。

看見控制煤氣進入量的閥口已經打了上去(停電,就算再把它拉下來也沒用),可淋浴還是暖的,這說明這里的恆溫工程做得真不錯。感嘆之余,順帶研究了一下湯池的管道分流開關。

——擰開了。

走去池邊,小湯池的底部的湯管正「 嚕 嚕」地往外冒出池水來。探手去模了一下,水溫就跟淋浴時的一樣。我就這樣在,池邊坐上稍作休息,等它水逐漸滿起來。看了一眼門外更衣室的長凳上剛月兌下的衣物和隨身物品,因為環境太暗,能看見匕首在里面微微發光。想到衣服上面好像殘留血跡,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記得洗完澡後,還得順帶洗一洗衣服再回去,以免路上讓人印象深刻。小心能駛萬年船。

轉回頭,見水滿到剛好一半時,我就「撲通」一聲,像一艘萬年船一樣迫不及待地浸入水里,沉了下去。隨後又鑽出水面,撩起額頭前的頭發︰「啊,真的好久沒這樣放松過了。」

我在心中竊喜,不回家洗澡,這個決定真是太正確了!接著,我又把整個頭都埋進水里,試圖把自己完全放空。在水中靜靜地感受水位正在一點一點地逐漸上漲。想想看,在黑暗之中泡水浴,這種體驗真是奇妙啊,同齡人之中也就只有我一個人這麼干過,可真了不得

不料,緊閉雙眼還不到10秒,此刻腦海中卻浮現出詭異的畫面!——先是不同膚色的皮膚表面上血液如泉流噴涌而出,形成了一個血之湖畔;——緊接著有兩個矮小的人各舉著嵌入了內髒的圓形鈍器和捆綁著骨頭的長條利器在互相廝殺,他們的猩紅腸子掉了一地;——陸續還有更多更殘暴的畫面在腦海里閃爍從閃爍的畫面中,好像還看到了我父母去世之前的情形,父親的身上全是刀傷,母親的身體甚至是不完整我在水中猛地晃動腦袋。可越是拼了命地讓自己不去想,它就越是在腦海里涌現出更多、更具體、更血腥的東西。最終還是放棄挑戰,「唰」的一下,我猛地鑽出水面,站靠在湯池二級台階上,雙手後仰,大喘著氣。

澡堂子里寂靜得可怕,回傳著潺潺水聲和我粗獷的喘息。

我低頭看了一眼兩邊手臂,不受控制地哆嗦,還全都起滿了雞皮疙瘩。我不斷地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一點卵用沒有。

這壓迫感實在太可怕,就像整具魂魄被強行抽空,拋到一座大型的恐怖放映廳里,被某股原力定在座位上不得動彈。還要給一群裝扮成牛鬼蛇神的惡魔們過來群摁著頭,用力扒開眼皮子直至眼角近乎撕裂的程度,逼迫著去看完放映廳里正播放著的一部濃縮精簡、光怪陸離、不堪入目的恐怖電影真的好想逃!!但又意識到「它們」就在我腦中,我能逃到哪去?!此刻,我還必須竭力瞪大雙眼。就連正常的快速眨眼後又睜開的那一剎那,我都覺得害怕,害怕在現實中也會看到腦子里出現的東西心中充滿了不安和惶恐。

我在雙手摁住湯池石邊,向上仰到地面的過程中發現腿已經軟了。我不得不艱難地爬上池邊,踩在潮濕的石地上。隨後帶著幾分驚恐,環視著漆黑一片又空無一人的四周——忽然,我就像是一個精神病院的頭號病人剛從近日的噩夢中驚醒,而這個噩夢竟持續做了如此之久仿佛方才意識到自己曾經根本不敢只身一人到這樣地方來探索,更別說是在純黑的陌生環境中洗澡!同時,也方才意識到自己至今已經殺掉三個人了天啊,我真是太偉大了,這真的是我干的嗎?我真的還是我自己嗎。我微蜷著身子,直搖頭。

稍微一閉眼,那些畫面又來了,我越搖越劇烈。這時候真的覺得有人把我的腦子給生撥出來,紋絲不動的立在崩潰的邊緣線上,頭腦和心髒已經衰竭無力,幾度就要哭出來,頓時覺得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呼吸愈發急促。

「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

我恐懼得想要大聲尖叫︰「我不想再殺人了!!」

內心的人物在拼命地掙扎反抗︰「救我!!!有沒有誰誰來救救我!!!」心里的那道聲音已經是在咆哮,我在無能地怒吼。

不斷冒出暴戾的念頭,在殘破的心中翻騰。我拍打著池面,水花四濺。

「我現在只想回到從前無憂的日子」終于繃不住了,意識到某種長期已久形成的堅強盔甲,此刻全都退役融化于池內。我又從湯池邊站起,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又看向自己的軀體——看向此刻的自己,竟是如此的赤果,是如此的罪惡,如此的可悲,如此軟弱。

啊,我突然好想和爸媽吵架,好想他們能在這時候出來好好罵我幾句,把我罵醒!如果可以,我希望父母能夠復活,其他我誰也不殺,行麼?天誰來告訴我,為什麼我要去救一些根本不認識的人啊,輪到認識的人時卻下不了手

我走向外面更衣室凳子上隱約發亮的匕首,懷著絕望從褲兜里將它掏了出來,盯著它看,還把它捧在心里︰「你為什麼不早點出現你早點出現該多好那我就能在我爸媽斷氣之前這樣即使讓我去坐牢也無所謂啊。」從上臉頰順下幾滴眼淚,滴落到更衣室的地板上。

很快,心情平靜了下來,我意識到這把匕首就是我的鎮心丸!?——負面狀態消失之快,簡直是不可思議。快到我居然現在就能冷靜下來分析︰我剛剛是某種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發作了麼。但發作的緣由是什麼呢,這到底是哪里不對勁,是水麼,是空氣麼,還是澡堂里真的有鬼?我低頭看向這把發光的匕首

有個想法從心里萌生,但我不敢承認,因為實在過于可怕︰我並不是PTSD發作,而是一直都處在PTSD的狀態里,只是受匕首的近距離影響之下,才保得安然自在。

看,現在心中的不安、焦躁、羞怯已一掃而空,仿佛我現在又是一個開朗和頭腦清醒的人了。現在有種真正得到淨化的感覺,比進來澡堂之前,比昨天前天大前天之前跟它待在一塊的時候,還要冷靜,這是為什麼難道我剛剛真的瘋了?

現在突然回想了一下,的確,試想一個普通的高中生,要是經歷了這些風風雨雨,真的會如此冷靜麼。我現在只是殺了三個人而已,離殺人如麻的殺手還是很有距離的,有它在的時候,我的確冷靜得過于異常了。但第一次殺那個搶劫犯的時候,怎麼又如此震撼呢,難道是我想錯了?還是這玩意是遞進式的,正在變得越來越強大細思極恐,又無法得到論證。

不對,再次糾正一下,我可不叫「殺手」,我這是救人,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復活的,對麼。但是,現在倒回去想,關于「這把匕首的確會令人死後重生」的想法,只不過是因為末日來襲這件事是真的,所以=憑空出現匕首也是真的。

這個思路,好像並沒有直接的科學依據,並不是無懈可擊。可現在冷靜下來的我還是相信這其中一定有著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種聯系不能憑借科學予以解釋。如同它憑空出現的時刻,如同看完後便消失的規則介紹,如同這從未見過的瓖嵌材料這一定是世外之物,這里面一定有我不能理解的奧秘。

總之,在錯綜復雜之下,我選擇了相信,我應當一以貫之,除非真的能證實我現在做的是錯的。我明白自己現在干的這事,要想能干成的話,就必須有異于常人的決心。真希望這不是我一廂情願啊干脆我也可以不干了,直接金盆洗手,開誠布公?要是能有人跟我一起探討這些那就好了。一想到這,我感到了沮喪和無盡的孤獨與落寞。

意識到現在自己能做到慢條斯理地捋清今日的所見所聞,無比清醒,我趕緊趁熱打鐵,又從褲中又抓出手機。就這樣,左邊握著匕首,右手拿著手機一邊往浴池走去,一邊點開小姨媽的短信記錄。

4月27日10:26

「班主任給我發消息了,家長會要我去嗎?」

4月29日21:26

「你沒回我,我就沒去。班主任把成績單發來了,怎麼退步了這麼多?我原本不想多說,但是注意了,要是這個排名持續下去,你可上不了醫學院。」

4月29日22:05

「劉一寧你怎麼回事,回句話啊!」

5月22日18:37

「最近外面比較亂,你要小心,保護好自己。」

5月28日16:06

「你還住原來那嗎?前幾天我給你寄的快遞,有兩件,都收到了嗎?班主任說你不用上學了,要不要來跟小姨媽一起住?我這里很安全,還可以做飯給你吃。」

5月28日17:50

「看到了嗎?小姨媽擔心你。」

5月28日17:51

「一寧,看到了回我一下,好嗎?」

5月28日17:51

「我很好,別來煩我!!!」(已發送成功)

盯著這些條短信,我靜下心來,陷入沉思︰自從父母過世後,我就丟失了自己的理想(當一名外科醫生),我的生活仿佛在那以後就失去了一切的動力,我不受控制地開始質疑起上課學習的目的,質疑學校生活的樂趣,質疑日後立足社會的意義,質疑花俏虛偽的形式主義,更質疑人性的可靠性,質疑的過程中,同時也失去了正常同齡人身上所有的「對未來生活的期待」。

也有想過,世界不如直接毀滅吧,反正也沒什麼可值得留戀的了。但爸媽生前救了這麼多年病人,我曾想過繼承他們的精神,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們到底為什麼寧願冒著死的風險也要去救人。現在我好像有些懂了,人傷害人,是天性,人幫助人,竟也是天性之一,天理是如此的矛盾,是多麼讓人感到天翻地覆的混亂。

由于我的內心對世界充滿了不信任。這也是我抗拒與小姨媽共同生活的原因,即便她通過法定程序拿到了我的撫養權,我也絕不同意她與我一塊過日子。與其每天都活在深淵之中痛苦、撕扯、申吟的丑陋模樣被她看見,那還不如不進行摩擦接觸,只保留曾今親戚間互相共同的美好印象來得更為「理智」。

在我得知剛升職的她還未組成家庭,並且在謀求相親對象的時候,我就鐵了心腸,絕不給她造成任何麻煩。我知道,她作為一個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來說,在思想會遠比普通人要開明一些,並且從以往的相處過程中也發現,她也是一個善良上進的好人,但我也不願意以此作為能更相對輕松地給對方造成麻煩的借口。

她會盡可能地滿足我的要求,耗費時間和精力彌補我所謂缺失的愛。所以,我還是不給她添麻煩了吧,我給她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腦里激活了許多曾今美好的回憶,我印象中,從小到大,小姨媽對我可好了,例如小時候她專門設計了一組以我命名的童裝系列,每年生日都會給我穿上,直到我長大後覺得還是穿得正常一點。再拿近半年來說,我爸我媽身亡的後事,是小姨媽包辦的。不但沒有強安一個監護人給我,沒有給我立下種種規矩,還親自替我保管遺產,保證不會動里面的一分錢。所有的簽字都是她一手操辦的,幫我爭取到了最大的自由和權利。

雖然我們不在一塊生活,但可以說,她是我目前最大的恩人了。我還讓她遭受「不合格的監護人」的名聲。

想想自己一直沒回她消息,難得回了一句,卻說出了這麼過分的話?小姨媽會我被傷到麼。她性格這麼堅強,應該別自欺欺人了,一定會。靠,想著這,有時候真覺得自己挺混蛋的,按理說我還真得道個歉,我知道指不定她有多擔心我?但是看著自己最後一句,都說到這份上了,總感覺拉不下這個臉去聯系唉,好像也沒有勇氣,去跟小姨媽坦率地說心事,她真的听得進去麼,要是跟她說我最近的遭遇,她能理解我麼?如果不能,為什麼還要給她添麻煩呢。是的,不需要,我不需要小姨媽的關心,也不需要她的陪伴,我又不懼孤獨。

報個平安還是可以的算了!還是發吧,我想她了。

5月28日17:50

「看到了嗎?小姨媽擔心你。」

5月28日17:51

「一寧,看到了回我一下,好嗎?」

5月28日17:51

「我很好,別來煩我!!!」

5月29日01:20(輸入狀態)

「小姨媽,對不起!我錯了,今天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當時我實在有急事要處理。改天我登門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晚安。」

(已發送成功)

明天應該會回我消息吧。把手機放在池邊,匕首拔出刀鞘,趁著水溫尚存,與它一同再次浸入池中。

我看向它,問︰「你會生銹麼。」

「」

我明白它定不能回應我,但看著它在水里發出的光,心情似乎恢復了些許平靜。

我再一次緊閉雙眼,沉入水中,水已覺涼。但這一次,漆黑之中只有我自己。洗完澡後,把自己擦干,順便在水池里也洗了一下有血跡短袖。洗好後掛在肩上,穿上褲子,回去了。

到家後丟下東西,直接倒在了床上。

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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