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28、誰讓你還不肯死心

四月里,永常在得了個好消息︰皇上恩準她阿瑪四格,紫禁城騎馬。

這是天子對年紀大的臣子的體恤,能獲得這個恩典的,必定都是皇帝看重的大臣。

一年之中,能叫皇帝下旨給這個恩典的,一共也沒三兩個兒。

永常在得了信兒,自是歡喜得心花怒放。

她雖說是漢姓包衣的出身,可是能有這樣被皇上重用的阿瑪,誰還敢小看她去呢?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此前的一番安排,越發覺著那安排是對了,心上自是又花開兩朵去了。

觀嵐瞧著主子歡喜,這便也自知有功,上前低聲問,「那接下來樂儀那邊的事兒咱們是不是該繼續推動了去?想那樂儀也是個心狠手辣的,為了能嫁給那陳太醫去,怕沒什麼不敢的。」

永常在眯眼瞧著觀嵐,卻笑了,「你指望她什麼呀?是叫她害了皇貴妃去,還是叫她去動了穎妃宮里的十七阿哥去?我啊,還真不信她有那個能耐。」

「她要是當真那麼心狠手辣的,當年自然早就趁著忻貴妃死後,趕緊出宮跟陳太醫成了好事了。結果倒好,她還得繼續留在宮里,伺候八公主去」

永常在揚眸望望天,「我倒擔心,她能落得這麼個下場,倒是有人早就看穿了她的為人。」

觀嵐嚇了一跳,趕緊問,「小主兒說,那人是誰?」

永常在垂下頭去,眸光幽然。

「不出兩個人去︰不是皇貴妃,就是皇上!」

觀嵐倒吸一口冷氣。

永常在倒是笑得從容,「這後宮的腥風血雨,你當皇貴妃是憑什麼走到今天的位分去的?那忻貴妃憑那樣的名門家世,便是曾與皇貴妃斗得那樣狠,卻最終落得那麼個淒慘的下場足見皇貴妃的手腕兒。」

「況且,但凡能在這後宮里呼風喚雨的,必定都得有皇上的默許。皇貴妃能走到今天,如果不是凡事都有皇上護著,她早被皇太後、皇後那拉氏以及那麼些滿洲勛貴家族的格格給整死多少回了!——故此啊,咱們不光要忌憚皇貴妃個,更不能不忌憚著皇上去。」

觀嵐後怕,只覺後脊梁溝有些寒氣直竄。

「小主兒,那咱們之前的那番安排,豈不是要?」

永常在听了反倒咯咯地笑,「你當我是要跟皇貴妃斗,慫恿樂儀去替我動皇貴妃和她的孩子呢?哎喲,我的傻觀嵐呀,我現在還不過只是個常在,況且我進宮才幾年,我還沒得寵呢,我現在就動這個心眼兒,豈不是太自不量力去了?」

觀嵐有些傻了,「你小主兒的用意是?」

永常在笑著伸手抽走觀嵐的帕子去,替觀嵐擦掉額角的冷汗。

「這後宮里啊,不應該過于太平去。如今皇貴妃是六宮之主,這後宮里若過于太平了去,皇貴妃就會淡忘了曾經的那些波詭雲譎去。那她就不需要人手,那咱們就更無出頭之日了。」

「唯有叫這後宮里波瀾暗生,才能叫皇貴妃不敢完全放松了警惕去,那她就還是需要有人替她賣力——如今她宮里已經沒有瑞貴人了,能給她帶來內務府最新消息的人,唯有我。」

永常在妙眸輕轉,點點含笑,「我才不會自不量力到以一個常在的位分去撼動皇貴妃去。我啊,還得依靠著她這棵大樹,才有機會走到皇上身邊兒去呢。」

觀嵐明白過來,只是更加不敢掉以輕心,「那咱們接下來是應該?」

永常在垂首輕笑,「咱們自然是要替皇貴妃賣力啊!你只管設法瞄著那樂儀去,一旦抓實了她不安分的把柄,到時候我再暗暗報給皇貴妃去就是。」

福康安確定了小七今年咳癥加重的病根兒,這便忍耐著,等著機會去。

五月端陽,連上書房都放假,所有王公大臣都得了皇上的恩典,進園子領宴、看龍舟來,福康安終于得了機會。

也是因為四公主的身子還是有些不好,調理了些日子並不見起色,若是單獨帶豐紳濟倫進圓明園來,豐紳濟倫又是最調皮搗蛋的時候兒,四公主都有些節制不住,必定需要個人幫襯著;而四額駙福隆安又是擔著鑾儀衛的差事,不能始終都陪在妻兒身邊。

福康安這便得了用武之地去。

福康安陪著四公主到了「萬方安和」,坐在水畔看戲。

「萬方安和」的名字就是來自建築形制就是「」字形,水上一共有四邊兒的平台,幾位公主和公主府里的人都是單獨在一邊兒,並不能跟宮里人混坐。

福康安的眼楮自是一直朝公主、格格們那邊瞧。盯住小七看九眼,再瞟八公主一眼。

小七只當沒看見,自與啾啾、綿錦等一邊看戲一邊說話兒,八公主則自是早就關注福康安這邊,福康安朝她這邊看,她更是早就朝福康安那邊看去了。

兩個小孩兒的視線,終是不免在水上凌空相撞了好幾回。

不管福康安心里怎麼想,八公主的心下卻已是小鹿亂撞。

如今已經十三周歲的福康安再不是小孩兒,八公主的神態,他心下自是再明白不過。

他抬手打手勢。

那是滿人在戰場或者行圍時,不便說話,而選用的手語。

八公主雖是女孩兒,卻是大清公主,故此從進學那一日起,便除了念書寫字之外,還要學弓馬騎射的。這些基本的手勢,八公主便也同樣看得懂。

八公主心下忍不住狂喜,面上卻是極盡小心翼翼,起身朝外去。

樂儀忙跟上來。

八公主卻推了樂儀一把,「姑姑待著吧,我自己去走走。」

樂儀揚眉,意外瞧見八公主頰邊涌起的一抹紅。

八公主也不說話,只是抿著嘴,大步便朝外去了。

八公主墜著福康安的背影,一直奔進小樹林兒里去。一抬頭,福康安正坐在樹杈上,一條腿垂下來,在半空里晃蕩。

八公主站住,臉兒一紅,矜持地抿著唇問,「你叫我出來,還不叫我帶旁人來究竟所為何事?」

福康安一縱身,從樹杈上矯捷而下,像是一只展翅能飛的鷂子。

八公主看得臉兒就更紅了。

福康安立在八公主面前,卻是止不住地冷笑,「八公主,听說你還沒死了要嫁給我的心呢?」

八公主很是尷尬,卻還是勇敢地抬起了頭,「我嫁給你不好麼?我是公主,且是我皇阿瑪唯一還沒有指婚的皇女了,我自是你能娶到的身份最高之人。」

「如今我還沒指婚,你也還沒有定親,實則無論是我皇阿瑪,還是你們家,怕都是在等咱們兩個。既然如此,我還存著這個念頭,便也不是為了我自己,那咱們何不順了大家的意去?」

福康安笑起來,笑到抱著肚子。

「八公主,究竟是誰給你的這份兒自信?就算你是尊貴的公主,就算我還沒定親,可是誰說我就想娶你?誰說我家就也想高攀著你去?」

八公主咬住嘴唇,凝立在樹蔭下盯著福康安。

她總是被他這麼挫傷,她真想沖上去跟他打一架!

可是她這會子卻又不能不守著女孩兒家的矜持。若是真跟他打起來,他就更不想娶她了。

八公主深吸一口氣,摁住心下的不快,竭力細聲細語道,「麒麟保哥哥,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叫你這些年都不待見我?你告訴我,我能改的都改,盡量按著你的心意去,可好?」

福康安反倒笑得更響,「哎喲八公主,你可千萬別這麼說!我哪兒敢說你有錯?你可千萬別改,更別按著我的性子改,我承當不起再說,我也用不著,不稀罕!」

八公主緊咬牙關,「麒麟保!你總得給我個說法兒,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不待見我!」

她有些委屈,眼珠兒轉了轉,眼眶里已是有些水意朦朧起來,「難不成你還忘不了我七姐去?可是我告訴你,我七姐跟拉旺阿哥好著呢!他們了兩個,再過幾年就要完婚了!」

「你們傅家門第再高,卻也搞不過拉旺阿哥家去。舅舅傅公爺也不過是個公爵;可是人家拉旺阿哥的阿瑪是親王」

八公主的話,終是踫到了福康安最痛之處。少年冷笑著,如春寒的料峭,「你且等著,我麒麟保終有一日,自己為自己掙個王爵來!」

八公主不由輕哂,「保保哥,舅舅忠勇公的爵位,且還輪不到你來承繼。保保哥你如今年滿十三,按說應該有個出身了,可是你卻還是個白丁啊。如今連個侍衛還沒有吧,就更不用說是世職了」

「保保哥你又憑什麼敢說王爵去?還不如娶了我,好歹能先得個額駙的世職和俸祿去。和碩額駙的品級,是公爵品級,然後你才有機會從公爵更進一步去;若不是如此,就憑保保哥你從白丁想寄望王爵去麼?天呢,那怕是一百年攢不夠呢。」

兩個小孩兒越談越崩,已是要劍拔弩張了。

若是兩個男孩兒,直接就要廝打到一處去了。

福康安想到這兒,反倒冷笑了——誰說他們倆不都是男孩兒?

他勾勾手,忽地沖八公主妖魅一笑,「八公主,你來,我與你說句悄悄話兒」

情勢忽地改了,八公主有些晃神兒。

只是終究心底下還是存著那個念想的,她的叫便不由自主朝他走了過去,似是受了他的蠱惑。

兩人與越挨越近,福康安眉眼含笑,湊到八公主耳邊,柔聲呢喃。

「八公主,你錯啦。你現在應該找的不是額駙,而是——福晉。」

端陽之日,本是柳綠花紅,正是人間好景色。

可是這一刻,八公主眼前的天地卻忽地變了顏色。

她霍地抬眸,死死盯住福康安,「麒麟保,你胡說什麼呢?是你要找福晉,而我要尋額駙才對。」

福康安搖頭而笑,「錯了,錯了。八公主啊不,其實你都不該是八公主,你該是皇子。我算算,你是跟十四阿哥同一年出生,晚了幾個月,那你才應該是十五阿哥。」

八公主沒辦法再冷靜,她猛地伸手,一把拎住了福康安的脖領子去,「混賬奴才,你說什麼?!」

福康安不閃不避,任由八公主揪著他脖領子。他甚至反倒對著八公主,笑得更加邪佞,「公主阿哥,你也不小了,我不信你還什麼都不懂。」

「你平素盥洗沐浴的時候兒,就沒看過自己的身子?你沒發現你自己下頭,跟旁人有些不一樣兒?」

「還有你該回頭好好兒看看跟你年歲相仿的姑娘們去。七公主和綿錦也好,或者是宮里的小女孩兒也罷,她們到了十二歲上,誰的身子還跟你似的這麼一片大平板啊?」

八公主一驚。

福康安越發眉開眼笑,「你的嬤嬤可已經為你預備好‘騎馬巾’去了?」

八公主兩耳嗡嗡直響。

她知道福康安說什麼呢,她听見過七公主和綿錦偷偷說的那些話,什麼月事,什麼幾天啊,什麼不能動涼水啊可是她,還什麼都沒有!

若說她年歲還小?可是啾啾比她還小,啾啾卻也都懂了這些,每每都能跟七公主和綿錦低聲含笑說著這些去。

——她自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見八公主已是傻了,福康安終于可以長出一口氣。

他上前一步,湊在八公主耳邊,「公主阿哥,奴才啊提醒你一句,以後可千萬別再說什麼要厘降給奴才了,更別用這事兒去煩七公主。」

「七公主自是柔軟的心腸,不便拒絕你去,可是你若再屢次三番難為她,倒是你太過不自量力」

八公主陡然一驚,「你說什麼?你是說,我七姐她們也都知道你所說的那番古怪的話了?」

福康安得意而笑,「宮里誰不知道呢?」

「還有誰知道了?!」

大五月里,八公主卻像一腳踩進了冰窟窿里,從頭到腳一片刷涼!

福康安揚眉而笑,「我猜,皇上也早就知道了。要不然為何這麼多公主、格格都已經早早指了婚,皇上卻非將你這位皇女給落下了呢?」

「不說別的,就說我嫂嫂那手,皇上都早早就給指婚了;公主阿哥你自是必定有那不能嫁人的隱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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