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16、不好意思,又有了(八千字畢,求月票)

那拉氏听得一眯眼,回眸盯塔娜和德格一眼。

兩個官女子都急忙搖頭,示意此事她們兩個並不知曉。

她們兩個是掌事兒的,既然塔娜和德格都不知道,那麼這小盤兒的肉,便定然不是從那拉氏的宮里出來的。

那拉氏便冷笑一聲,丟了笊籬,抬步走向殿門去,「那便奇了!她的肉,到底是誰給的?」

那拉氏疾步朝外去,忻嬪便也垂首退開,閃至一旁。

悠閑自在,等著看戲罷了。

那拉氏帶著塔娜出了殿門,一路直向女眷所在的「他坦」而去。

一眾嬪妃、公主、福晉們見皇後來,都趕緊起身請安。那拉氏也沒顧得上她們,徑直走到和貴人眼前。

見那拉氏怒氣騰騰而來,和貴人先是愣了愣,隨即倒也安穩下來了。

五官天生明艷動人的女子,這一刻面上卻只有淡如薄冰的笑意。

那笑意里,不但沒有驚慌,反倒噙著幾分嘲弄。

那拉氏終于踩著八寸高的旗鞋,氣勢洋洋走到了和貴人眼前兒。

和貴人這才不慌不忙地行禮——卻依舊不是用的旗下禮節,還是用她自己回部的鞠躬禮而已。

外頭鬧了動靜,玉蕤趕忙來提醒婉兮。

婉兮憑窗看了,悄然看一眼皇上——皇上還在東邊兒暖閣的書房里看奏本。

婉兮壓低聲音囑咐玉蕤,「你位下的女子,還都臉生。你叫翠靨吧,讓她去設法請林貴人過來說句話。」

玉蕤點頭,這便轉頭出去,吩咐翠靨去了。

翠靨雖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兒,進宮也才沒到一年,可終是玉蕤親手教出來的,行事沉穩,已隱隱然有了幾分玉蕤的氣度。

不多會兒翠靨便引了林貴人來。翠靨還知道不能直接將林貴人引來,而是帶著林貴人繞了個路,從「泉石自娛」偏門出去,進牆外的夾道,再繞到「天地一家春」後殿的角門來,這便避開了旁人的眼目去。

便是旁人有見林貴人起身的,也只以為林貴人去淨房了,倒不知道林貴人是來見婉兮。

婉兮到偏殿見了林貴人。

婉兮含笑點點頭,「特地請林貴人過來,勞動林貴人了。」

林貴人屈膝為禮,「其實一見皇後娘娘那麼氣勢洶洶地朝和貴人去,妾身便想來見令貴妃了。終是同一個宮里住著,皇後娘娘若與和貴人鬧得不好了,回去自難免跟旁人發脾氣。伊貴人是厄魯特蒙古的格格,皇後娘娘好歹擔待些,這便得將所有的怒氣都得撒在我身上。」

婉兮點點頭,輕輕握了握林貴人的手,「我也不瞞你,和貴人面前的那盤子肉,是我給送去的。本是憐惜和貴人不能吃豬肉,便想用肥羊肉給悄悄兒替換去罷了,面兒上好看,也不叫和貴人為難。」

「只是那情形卻有些不對勁兒了。我便是想到有誰會揭穿,也想不到是主子娘娘親自來了——終究和貴人是主子娘娘宮里的貴人,正月進宮以來都是在主子娘娘位下學的規矩……若是和貴人逾矩,主子娘娘自然也有責任,故此主子娘娘替和貴人遮掩還來不及,怎麼反倒要鬧起來了?」

林貴人便是苦笑一聲,「令貴妃有所不知,和貴人雖是主子娘娘宮里的貴人,可是皇後娘娘可沒將和貴人當成一家人。和貴人正月才進宮,短短三個月,兩人已是鬧僵了多次;二月和貴人正式進封以來,兩人更是勢如水火了。」

婉兮也不由得挑眉,「怎麼會?和貴人正月才進宮,二月才進封;算到今日,和貴人進宮一共三個月,進封也才兩個月啊。這麼短的光景里,她們怎麼會鬧得如此去?」

林貴人嘆口氣,也是聳了聳肩,「她們兩個,都是硬脾氣。主子娘娘凡事都要做主,可是和貴人偏偏是個不肯馴服的。從正月里和貴人剛進宮,主子娘娘為了教和貴人學會宮中的禮數,當真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

這後宮里,雖然除了滿洲格格之外,還有蒙古格格,以及漢女,但是終究因為百多年來「滿蒙一家」、「滿漢一家」的教化,使得蒙古格格們跟漢女們在習學宮里這些滿人的禮數時,並不大抵觸,學的倒是快。

反倒是這位和貴人,每每學著學著,便有些反抗起來。

「她不甚願意行旗人的禮數;甚至每日主子娘娘帶著我們一起去小佛堂拈香拜佛,她也不去,被問得急了,只肯接受看幾卷佛經,那些下跪磕頭的事兒,她是怎麼都不肯的。」

「便連日常飲食,主子娘娘賞的克食,她也都動也不動;甚至都不準往眼前兒端,都叫遠遠地放在門外頭……」

婉兮也是忍不住嘆息。她明白和貴人這麼做的緣故——因為回部信仰的神,不是佛陀;因為回部的飲食里,最厭憎豬的一切制品,認為是不潔之物。

這些回部的習俗,婉兮透過趙翼的筆記,看見過《西域圖志》籌備資料里的只鱗片羽,故此了解;而那拉氏終究是老滿洲格格,又自以為皇後之尊,不屑了解那些「番邦之事」,故此便不會理解和貴人之意,甚至容易誤當成是和貴人故意的反叛和挑釁。

那拉氏自己又是這樣兒的火爆脾氣,況且和貴人又只是個剛剛進封的小小貴人,她便更不容得和貴人在她面前有半點的反骨。

「有幾回鬧得急了,主子娘娘干脆罰和貴人的跪。」林貴人搖頭道。

婉兮也是驚住,「主子娘娘竟然還罰和貴人的跪?」

林貴人也是嘆息,「何止是曾罰過,根本是三五日便是一回。和貴人也是硬骨子,便是罰跪就罰跪,便是跪到大半夜去,也絕對不吭一聲兒。」

「主子娘娘瞧著和貴人不肯馴服,便在罰跪之外,又加上禁膳去。貴妃娘娘您想,本就跪了大半夜,還不準膳房送膳……和貴人的淒楚,可想而知。」

因皇後宮里,有單獨的膳房、茶房,一應飲食都不用從御膳房走。故此皇後宮里這些事兒,若是皇後不準往外說,外頭人便無從知曉和貴人曾經被餓過肚子。

婉兮听得也是揪心,「怎麼能這樣兒?」

今年回部初定,皇上三不五時便要賜宴回部伯克們呢。那拉氏好歹是中宮皇後,便是不願善待和貴人,好歹也不該苛待……終究和貴人還擔著「和」這樣的封號呢,那拉氏怎麼能當看不見!

林貴人說著也是嘆了口氣,「和貴人卻也是個不肯屈服的人。便是罰跪、禁膳,她依舊不改初衷。皇後娘娘見和貴人頑抗若此,心下更為暴怒……」

林貴人說著朝北邊兒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去。

婉兮忙問,「主子娘娘還怎麼懲罰和貴人了?」

林貴人眼簾輕垂,也是嘆氣,「妾身雖然也不太明白為什麼,不過卻是看得出來,和貴人是絕對不踫豬肉、豬血、葷油的;不但不踫,甚至深惡痛絕。」

「可是滿人卻離不開豬肉,皇後娘娘尤其是要主持坤寧宮家祭,是要親自在大鍋里煮福肉的;故此兩人之間在此一事上便沖突最深。」

「故此……皇後娘娘盛怒之下,曾經傳旨膳房,每日只給和貴人進豬肉;和貴人不吃,便餓著。」

「什麼?!」婉兮也是忍不住驚呼,呼吸都要停了。

林貴人點點頭,「最長的一回,和貴人連續餓了五天去……」

婉兮霍地回眸,望向北邊兒去,「我懂了,就是因為有過飲食上的沖突去,今兒主子娘娘發現和貴人又不肯吃她親手煮出來的福肉,這便顧不得她們本是同一個宮里的人,這便要當眾對和貴人發脾氣了。」

林貴人屈膝行禮,「這會子怕是旁人都救不了和貴人。唯有令貴妃您……」

婉兮仰起頭來,深深吸了口氣,「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事。你快回去吧,小心些,別叫主子娘娘和位下女子瞧見。」

「我這就去請皇上……今晚好歹是皇貴妃剛剛薨逝的頭夜,不管是誰,都不應該這麼鬧起來。」

待得林貴人繞回到後院時,那拉氏已然摔了和貴人眼前盛羊肉的瓷盤子。

「和貴人,你知不知道,這會子是什麼場合?這是皇貴妃薨逝的頭夜,這在場這麼多的嬪妃、皇子、公主,都來守夜;都按著咱們滿洲的規矩守喪,席地而坐、刀切福肉……怎麼就你最不肯一樣兒了?」

那拉氏便是與和貴人當面說話,用的也還是滿語。和貴人本就不懂滿語,便是進宮三個月來,勉強能听懂些,卻是無法回嘴。

語言的不通,叫她面上的神色便更顯得桀驁不馴。她毫無懼色,高高抬眸直盯住那拉氏,目光里沒有半點畏懼和閃躲。

同一個宮里的人,伊貴人便上來勸。那拉氏卻是冷笑,「別跟我說什麼她是西域來的,一應習俗都與咱們不一樣兒。她如今可不再是什麼回部的和卓之女,她如今是大清後宮的貴人,便自然應該嫁夫隨夫,全都按著咱們滿人的規矩來!」

那拉氏說著回頭一指皇貴妃蘇婉柔停靈的那西暖閣,「人家皇貴妃進宮的時候兒,還是民籍漢女呢,你瞧瞧這會子治喪的一應規矩,還不是已經按著旗下的規矩了?」

「漢女都明白自己的身份,隨了旗俗;她回部的女子便要高人一等去麼?」

林貴人看伊貴人都在勸說,垂首皺了皺眉,便朝那邊走過去。位下女子惜文有些擔心,忍不住道,「主子又是何苦……皇後主子這會子正不快,怕不將怒火撒在主子身上來?」

林貴人哀然一嘆,「我自然知道,這樣的劫數是免不得的。可是誰讓我是她宮里的貴人呢,我若袖手旁觀,她回頭一樣兒跟我置氣。」

林貴人這便走過去,在那拉氏身側行禮,「主子娘娘好歹顧著,和貴人也是娘娘宮里人……便是有話,等忙完了今晚兒,咱們回宮去關起門來再說也罷。」

那拉氏陡然回眸,恨恨盯了林貴人一眼,「就因為她是我宮里的貴人,如今做了此等不守祖宗規矩的事兒去,我才不能偏袒。」

「身為正宮皇後,治理六宮,這便整個東西六宮里所有人,我都一視同仁,必定不會因為她是我宮里的貴人,我便替她藏著掖著去!」

那拉氏說著朝和貴人逼近了去,「你倒是告訴我,這盤子羊肉是誰偷偷兒給你換的?你一個時辰前已經來這邊兒了,不可能提前預備了這羊肉去,必定是有人替你預備的。」

「那今晚兒,違反祖制的,便不止你一個;更有那個人。甚或,我也願意相信你都是受那個人挑唆……只要你當著眾人的面兒說明白了,我便不治你的罪,只問那個人罷了!」

兩個「他坦」,男女分坐,卻都驚愕望住那拉氏。

和嘉公主留在殿內,隔窗瞧著,已然恨得落下淚來。

「便是有什麼,她不能過了今晚,回她自己宮里去說?非要這會子鬧,非要叫我額娘走了還不得安生!」

倒是清芬看得明白,低聲道,「奴才方才瞧見了,是蔓柳端過去的盤子。奴才私下里截住蔓柳問了,蔓柳說是令貴妃吩咐下的。只因為和貴人忌口,不吃豬肉。」

「皇後主子怕是也猜到這是令貴妃叫人送來的,故此這才非要鬧起來。皇後主子表面兒上是沖著和貴人,實則是想將令貴妃牽連進來才是。」

和嘉公主便是微微一眯眼,「原來如此!也是,如今我額娘去了,令姨娘已然成了皇後之下的第二人;我這位皇額娘終究不用再防著我額娘,這便將所有的精神頭兒都轉移到令姨娘身上了。」

「只是她再想鬧,也不該選在今晚上!她今晚上這麼鬧,那便明擺著又不將我額娘放在眼里了……」

和嘉公主眼神一硬,這便要向外去。

清芬驚得一把扯住和嘉公主,「公主這又往哪兒去?」

和嘉公主盯著院子里,唇角冷然一勾,「我便去告訴她,這樣肉是我叫人預備的。我倒要看看,今晚這個場合,她便再是正宮皇後,又能拿我怎樣!」

清芬驚得急忙撩袍跪倒,一把抱住和嘉公主的腿,「我的公主主子,萬萬不可啊……她終究是皇後,終究是皇後啊……」

四公主抬眸怒視院子里,眼中惱恨得浮起淚光。

殿門口人影一晃,卻是舒妃走進來。

舒妃是四額駙福隆安的親姨媽,四公主便抹一把淚,屈膝給舒妃見禮。

舒妃看了一眼眼前的情勢,上前也是一把攥住了四公主的手臂,「你這是干嘛去?她終究是皇後,日後想要拿捏你雖然不容易,可是她盡可拿捏在隆安和你們將來的孩子身上去。」

四公主含淚點頭,「我明白。可是,我不能看著她就這麼鬧。她再鬧下去,豈非又要連累到令姨娘?」

舒妃輕嘆一口氣,「你不必擔心,你皇阿瑪在呢;或者話又說回來,便是你皇阿瑪沒在,她又能如何奈何你令姨娘去?在這宮里二十年的相處,你看她何曾有本事將你令姨娘怎麼著了?」

四公主含淚點頭,「我額娘是漢女,令姨娘也是漢姓人,在眼里總歸都是卑微之人,沒資格與她相提並論,更不該晉為貴妃、皇貴妃的高位!如今我額娘去了,她自是將對我額娘的怨恨,也全都一股腦兒宣泄在令姨娘身上去。」

舒妃點點頭,「那你便看著,看她這回有沒有本事當真傷到你令姨娘去?我倒說句怕你不愛听的話——你別以為你令姨娘是你額娘,你額娘是吃了她多年的虧去,可是你令姨娘別看生得柔弱,可是倒比你額娘本事更多。」

「將來啊,若說這後宮里,誰能叫她真正吃個大虧去,也唯有你令姨娘了。」

四公主回眸凝住舒妃。

有些記憶,在她腦海里未曾埋沒。雖說她當年的年紀還小,可是她還是隱約記得她曾經在很小的時候兒,穿著紅衣裳,在一艘大船上奔跑過……她後來知道,孝賢皇後就是那個晚上半夜里莫名死的。

四公主想起這個,終是緩緩笑了,「舒姨娘說的沒錯。誰說當上皇後的,便沒人撼得動了?只是等著時機罷了,待得時機到了,自然算個干淨!」

外面院子里,那拉氏已經撒開了脾氣,逼問和貴人未果,這便問周遭人,是誰端了盤子來的。

眼看就要牽連到蔓柳去,這會子忽然只听兩聲拍掌聲。

登時院子里便是一靜。

眾人都明白,這是皇上來了。

拍掌聲沉靜下去後,片刻,皇帝便握著婉兮的手,徐步而來。

那拉氏深深吸一口氣,上前躬身,「皇上來了。」

皇帝朝周遭看了一眼,「這麼鬧騰,是怎麼了?」

那拉氏忙道,「按著祖制,今晚守夜眾人都該分吃福肉。偏和貴人自行悄悄兒更換成了羊肉……這羊肉哪里是供神所用?她這便是有違祖制,更是叫祖先神們不安。」

「我是中宮,理應規束六宮;況且她還是我宮里的貴人,一應規矩都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那我就更是責無旁貸,必定得叫她吃個教訓,從此改過。」

皇帝倒是意態輕松,點了點頭,「哦,羊肉啊,你不用問旁人了,是朕叫人送來的。」

整個第三進院里,登時又是一片鴉雀無聲。

那拉氏面上神色幾番周轉,最後化作一片苦笑,「哦?怎麼會是皇上賞下的?」

那拉氏面上雖勉強苦笑,心下卻已怒火中燒。

她今兒這樣當眾呵斥和貴人,想要揪出背後的令貴妃來,本是想當眾叫這兩個人難看;可是皇上這樣一來,便成了所有人都看她的笑話兒了!

可她,是大清**、正宮皇後啊!

她便有些不肯服輸,忍不住問皇帝,「我倒有一事不明,還請皇上點撥︰這婚喪嫁娶,家人同食福肉的規矩,本是祖宗傳下來的,誰都不能改。皇上自己也是謹守這規矩,一向都是親自率領咱們一起吃福肉的。」

「那今兒皇上怎麼會格外賞給和貴人羊肉了?試問羊肉何時成為我滿人供神的福肉去?」

夜色燈光,明暗交織,隱約勾勒出皇帝的眉眼來,卻看不清他究竟是在笑,還是在慍。

皇帝只是依舊不慌不忙,點點頭,「皇後身為大清**,親自主持坤寧宮家祭,故此這煮福肉的事兒,一向都是皇後親力親為。故此皇後這麼說,便連朕都不能反駁。」

「只是,這羊肉朕已然賜下了。皇後看,可怎麼辦呢?用不用朕到坤寧宮去跪一晚上,向祖先神請罪?」

眾人全都大驚,紛紛看向那拉氏去。

那拉氏尷尬得張開了嘴,半晌無法合攏。

好容易終于擠出話來,「妾身豈敢!皇上是天子,皇上的言行就是規矩;便是與祖宗規矩不同,想來這世上也唯有皇上才可更改這些規矩去。」

皇帝便點點頭,「皇後說得好,真是好,朕都想擊節而贊!」

皇帝說著,眸光幽幽,瞟住了那拉氏,笑了一會子。

「那日後,再發生諸如此類的事兒,相信皇後便不會那麼驚訝了。沒什麼好驚訝的,就如皇後所說,朕是天子。便是祖宗規矩不可變,但是這世上也還有一個人好歹可以稍作改動——這個人,就是朕!」

「朕改動了的規矩,自然會到安佑宮,抑或奉先殿、太廟去行禮,稟告祖宗知曉。祖宗們若不答應,自有法子托夢、降神給朕。這只是朕與祖宗們之間的交感之事,便無需旁人再說三道四。」

皇帝目光直直盯著那拉氏,緩緩變涼,「皇後說,朕說得對麼?」

那拉氏揚眸盯住皇帝,兩人的目光對撞在一起。

那拉氏的目光,起初也是桀驁不馴的,也帶著強大的壓迫力;卻終究怎麼都抵不過皇帝的。

那拉氏在皇帝的眸光逼視之下,不得不緩緩垂落下來,最終扭開了頭去。

「皇上說的自然對。」

皇帝這便眸光一閃,點了點頭,回眸去看和貴人,「那盤羊肉,你吃著可好?」

和貴人忙蹲禮答,「妾身吃著好。謝皇上的賞。」

和貴人與皇帝說話,這一起一落之間,卻是抬眸悄然望了婉兮一眼。

婉兮留意到了,和貴人之前雖是不肯用旗下的禮數與那拉氏行禮,可是這會子給皇上謝恩,卻是用了旗俗的蹲禮的。

婉兮欣慰而笑,朝和貴人眨了眨眼。

皇帝便也點頭道,「你既吃得好,那朕就不僅賜給你一盤羊肉——朕更要指給你一名來自你們回部的御廚,叫他以後每日都伺候你這麼吃去。」

「朕早下旨給回人佐領,叫你叔叔額色尹去尋合適的廚役進宮來備選。如今已是挑選好了,名叫‘努倪馬特’的,便指進皇後宮里的膳房,專門伺候你的膳食。」

和貴人一雙艷麗的眸子里登時漾滿燦爛的光。

婉兮也是歡喜不已。

皇帝便又盯住那拉氏,「皇後宮里自有膳房,這便闢出一半兒來,中間兒砌道牆,單獨給和貴人使用。從今日起,和貴人的膳食全都交給努倪馬特,皇後便不必費心了。」

皇帝說著又吩咐身邊的胡世杰,「傳旨內務府,叫內務府給和貴人膳房里挑的廚役、听差蘇拉和內管領,皆從回人佐領里選。一應全都交給努倪馬特,由他選中了,報給朕知。」

和貴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揚起臉來,滿面燦爛地問,「皇上,那是不是說,從今往後,妾身都可以只吃羊肉,不用再被逼著吃黑子肉了?」

「黑子肉?」皇帝揚眉。

和貴人面上微紅,卻不肯解釋。婉兮明白內里緣由,和貴人是連「豬」字都不願提的,故此不願解釋。

婉兮便在皇帝耳邊輕聲代為解釋,「奴才听說,回部人厭惡豬,連將那個字說出口都覺髒污;故此以‘黑子’代稱。便是有些回人恰好漢姓是‘朱’字,都要改稱姓黑~」

皇帝點頭,「原來如此。倒也沒錯兒,這宮里的福肉,可不都是黑豬的麼~~」

叫皇帝這麼一聯系,婉兮便也垂首輕輕一笑。這一個院子里的緊張和尷尬,倒也因此而緩緩散開去了。

眾人都放松下來,那拉氏卻忍不住抬眸橫住了婉兮去。

在她看來,今晚上這情勢的陡轉,自然都是婉兮的心眼兒,都是針對她。

那拉氏便輕哼一聲,盯住了婉兮,「令貴妃今晚上都在哪兒啊?今晚是皇貴妃的頭夜,便連我都跟著一起守夜呢;怎麼,令貴妃憑著一個貴妃之位,便覺著高貴到不用為皇貴妃行禮了,是麼?」

婉兮守禮,不慌不忙向那拉氏蹲禮下去。卻是皇帝給一把扶住,生怕她崴了。

婉兮聲音柔緩,「回主子娘娘的話,不是妾身不肯為皇貴妃守夜,只是因為妾身不適合守夜;若妾身非要守夜,那才是冒犯了皇貴妃的亡靈去。」

滿人喪俗,懷著孩子的婦人,不宜參與。

之前那些用紅布來蒙鏡子等的事兒,若不是愉妃袖手旁觀,和嘉公主又年紀輕不懂得,婉兮其實都應該避開去的。

那拉氏便一眯眼,「你說什麼呢?」

婉兮側眸輕輕凝視住皇帝,俏皮眨眼,「皇上……奴才是否可以說了?」

皇帝凝著婉兮那神情,便輕輕地哼了一聲兒,「說吧。」

那拉氏不由得莫名緊張起來,緊盯著婉兮,「令貴妃,你又要說什麼?!」

此情此景,那拉氏不至于想不到婉兮又有喜的可能;只是,她不敢相信,更不願相信。

終究婉兮這會子年紀也不小了,剛掉了一個孩子不過七個月;又剛失去永璐,按說自然應該心力交瘁了去,如何還能又是按著一年一個兒的頻率,再有了孩子去?!

婉兮靜靜瞟著那拉氏,從那拉氏的神色里,已然看得明白那拉氏的內心活動。

婉兮便更加不慌不忙,更加帶著柔韌的喜色,一句一聲緩緩道,「回主子娘娘,妾身啊,已然又有了喜;太醫說,胎氣已經有三個月了,已然坐穩,可以往外說啦~」

那拉氏宛若頂梁蓋兒上劈響了一個炸雷!

她呆呆望住婉兮,半晌眼前還是一片炫目的白,有些回不過神來。

其余後宮,如忻嬪等,也皆是變色。

皇帝也與婉兮並肩而立,長眸斜睨著那拉氏的神色,緩緩道,「至此,皇後總該明白,朕為何執意要讓令貴妃從‘天然圖畫’挪出來,住進原本唯有你住的正殿去了吧?」

「朕啊,一方面是想叫令貴妃暫且忘了剛剛失去小十四的傷心;另外一方面,更是要讓這正殿的福氣來護佑著此時這個新來的孩子,叫他福澤綿長,健康成長。」

「皇後所居的正殿,福氣自是這後宮里其它的宮殿都無法相比的。故此朕便一眼就挑中了這兒……」

「令貴妃這個孩子,若養得好,朕也願意相信,這也是托了皇後的福。故此朕相信,皇後必定會每日都為這個孩子誦經祈福,是不是?」

那拉氏原本眼前的白光還沒散盡,叫皇帝這話說得,更覺著兩耳旁都轟鳴了起來。

可是她卻不能不顧著中宮的身份,當著這眾目睽睽,不得不朝皇帝緩緩躬身施禮,「妾身,恭喜皇上。」

皇後行禮,在場所有的嬪妃、皇子、公主、宗親、福晉們便也都呼啦全都跟著跪倒,齊聲道「恭喜」。

皇帝這便笑了,拉過婉兮的手來輕輕拍了拍,「今晚雖說是皇貴妃的頭夜,咱們心下難免哀戚。可是皇貴妃一向都是深體朕心之人,她若知道令貴妃這個喜訊,那她今晚在天上,也必定是含笑看著的。」

「若此,喪事雖叫人哀傷;可是喜事卻能接踵而來,那這喪事,便也可變成一場欣慰之事。咱們如此送皇貴妃一程,也必能叫她含笑重入輪回。」

皇帝說著將婉兮托付給了婉嬪,自己上前拉住了和嘉公主。

父女一同入內,皇帝走到皇貴妃榻邊,靜靜凝視她遺容良久。

繼而,從自己腰間的活計荷包里,取出一枚赤金的花錢兒,親手塞入了皇貴妃的口中……

守過這頭夜,子時便要將皇貴妃遺體挪至吉安所停靈,等待殯宮造成,再挪至靜安莊殮葬……故此皇帝此時此舉這便是,送葬之前的,最後一份心意了。

這一枚金錢含在口中,可幫皇貴妃守住一縷命氣,期待她葬入地下,便可轉生了。

(活的皇貴妃跟皇後一樣,獨一無二,所以不需要封號哈。一般不稱作「純皇貴妃」,只叫「皇貴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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