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文以載道,文以追凶

「你說,嚴正浩還是人嗎?」楊建平咬牙切齒,「吳平奇不是人也就算了,反正小熙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是嚴正浩他是小熙的未婚夫啊,小熙為了他,為了跟他結婚……」

易文翰給楊建平遞了紙巾,忍不住回答楊建平抒發感慨,實際上並不是疑問的提問,「不是。」

「所以我當時就昏了頭,我沒法控制我自己,直接就沖了上去,直奔嚴正浩辦公室。」楊建平雖然依舊憤慨,但很明顯,他後悔了當初的沖動。

「沒人發現你進了辦公室?」易文翰問。

「沒有,嚴正浩辦公室遠離員工辦公區,單獨一間,而且我听那邊好像還在放音樂,根本沒人注意到我進去。」

「進去之後呢?你做了什麼?」

「其實剛一進去我就想給那混蛋一拳,但是他認出了我,躲過去了。臭小子還假惺惺地叫我叔叔,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哼,我直接給他放了錄音。」

「你在過去之前沒拷貝一份錄音?」易文翰的意思是,這唯一的錄音要是被嚴正浩給搶回去可就糟了。

楊建平拍大腿,「我也後悔啊,我當時太沖動了,如果,如果我當時留個心眼,復制一份錄音,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了。」

「你本想用錄音威脅嚴正浩停止消費楊熙,可嚴正浩卻急了,跟你搶錄音筆?」易文翰想象著當時的情景,的確,如果錄音有拷貝,楊建平也大可不必跟嚴正浩搶錄音筆了,如果不搶,說不定不會發生悲劇。

楊建平痛苦地抽噎,滿臉都是後悔,「我看他要搶我的錄音筆,還堵在門口不讓我走,想要開門叫人來幫他。我當時真的是亂了,我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他搶走錄音筆。而正好,我看見桌子上有一把刀……」

「你後悔嗎?」易文翰想要幫楊建平爭取減刑,因為這場悲劇只是源于沖動,楊建平不是蓄意殺人,而且他連指紋都沒擦拭,配合審訊,再加上有這些錄音作為證據。

楊建平哭得更加傷心,一個勁兒點頭,「我後悔,我後悔死了,我自己蹲監獄不要緊,我還有老婆孩子,她們已經失去了小熙,她們……」

「我會通知你太太,讓她幫你找個好律師,事已至此,還是要想辦法把傷害減到最小。」易文翰的聲音柔和。

出了審訊室,易文翰便跟高朗打了個照面。

「易隊,太好了,案子這麼快就破了!」

「不是讓你監視杜津嗎?」易文翰卻沒有高朗的喜悅,楊建平這個凶手讓他恨不起來,抓到這樣一個人,他也高興不起來。

「那我也不能住在杜津家里吧?咱們現在沒證據,人家說讓我離開,我也不好賴著不走不是?不過易隊你放心,我跟他說了,不許離開本市,保持電話暢通。」

「杜津真的沒有什麼異常?哪怕一點點?」破了嚴正浩的案子沒能帶給易文翰成就感,所以他接下來的目標是,破了楊熙的案子。而目前他找到的最大嫌疑人就是杜津。

高朗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叫道︰「還真有一點反常。」

「什麼?」

「我偷瞄到了杜津的聊天記錄,他前陣子在追一個女孩,同一個單身公寓的,在他家樓上兩層。但是人家女孩沒同意,他現在其實處于失戀期,還不死心呢。」

一邊為了曾經喜歡的楊熙假裝凶手恐嚇嚴正浩,一邊不耽誤自己追現在喜歡的女孩。這算反常嗎?易文翰不能斷定,因為有些人就是可以一心二用的。

「如果杜津真的是凶手,那他這位女鄰居正處于危險之中。」易文翰正在醞釀一個計劃,一個誘蛇出洞的計劃。

既然楊熙的案子三年都沒有進展,那麼為了逮到這個多逍遙了三年的罪犯,他必須要用點手段。易文翰的想法是,跟上級申請,請女鄰居配合,拒絕並羞辱杜津,等待杜津惱羞成怒意圖傷害女鄰居時,被警方逮個正著。

易文翰沒想到,他的這個提議還沒講完,就被局長給否了。局長的意思是,現在根本沒有足夠依據去懷疑杜津,僅憑杜津暗戀楊熙和他在網上的恐嚇,不足以把他視為嫌疑人。

易文翰從局長辦公室出來,總算有點體會到當初在咖啡館里,吉時被自己否決時的感受。

但不管上級是否同意,易文翰都拿定了主意,關注杜津。

吉時把楊熙的歌詞文件夾拷貝回家,又是一個未眠夜。一般情況下,文以載道,看一個人的文章能夠窺視他的內心;特殊情況下,文以追凶,看一個人的文章,能夠找到潛藏的真凶。

先通讀一遍,吉時得出結論,楊熙寫歌也真的就當個愛好吧,怪不得音樂公司不要。

這第一遍,吉時只看出了一個戀愛腦的年輕女孩對愛情的憧憬、失望、甜蜜、痛苦。偶爾也有一些是給自己加油打氣的振奮人心的歌,還有一些喪氣地抒發。

第二遍,吉時發現了一些隱喻,其中一首《金魚與漁夫》引起了他的注意。

《漁夫與金魚的故事》是俄國詩人普希金創作的一篇敘事詩童話。

主要內容是︰漁夫捕到一條會說話的金魚,金魚說,把它放生就能滿足願望。漁夫的妻子總是不滿足,向小金魚提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要求。老太婆無休止的追求變成了貪婪,從最初的清苦,繼而擁有輝煌與繁華,最終又回到從前的貧苦。

故事告訴我們,追求好的生活處境沒有錯,但關鍵是要適度,過度貪婪的結果必定是一無所獲。

而楊熙這首歌的歌詞名為《金魚與漁夫》,她是無意中顛倒了人們習慣性的順序,還是特意把金魚和漁夫的順序調換?

答案應該就在歌詞里。歌詞如下︰

漁夫救了一條會說話的金魚

金魚叫嚷著恩情必抱還漁夫

漁夫和老太婆謝絕了金魚

金魚不依不饒纏定了漁夫

什麼木盆木房世襲的財富

什麼白馬騎士愛情的擁護

漁夫只想要安靜的獨處

還有老太婆的平淡和滿足

金魚啊金魚請你回歸你的出處

大海的懷抱才是你的歸途

金魚啊金魚貪婪的女巫

請你放過救你的漁夫

吉時看完這段戲謔的歌詞,反而心情沉重。原來楊熙不是不小心寫錯了金魚和漁夫的順序,而是故意顛倒的。因為歌詞中的金魚不是童話中被要求報恩的金魚,歌詞中的漁夫和老太婆也不是童話中被老太婆操控的漁夫和貪婪無度的老太婆。

歌詞中,金魚被救後不斷騷擾漁夫,不依不饒纏定了漁夫要報恩。可是漁夫不要金魚的報恩,他只想跟老太婆過平淡富足的生活,想要遠離金魚的騷擾。

木盆木房世襲的財富是童話故事里的,那麼白馬騎士愛情的擁護應該就是現實中的。翻譯過來,金魚就是想要用這些去報恩。

一切再清楚不過︰楊熙是漁夫,嚴正浩是老太婆,金魚是一個曾經被楊熙救過的男人,他認為自己應該以身相許報恩,被謝絕之後纏定了楊熙。這條金魚就是殺害楊熙的凶手,是一條漏網之魚!

第二天一大早,吉時便給易文翰打電話,想要告知自己的推測。可是按下撥通鍵之前,吉時又猶豫了。

自己跟易文翰是不是就像楊熙歌詞里的金魚和漁夫?人家易文翰擺明了瞧不上你和你的推理,你還一再纏著人家,非要人家接受,是不是有犯賤嫌疑?

沒錯,現在只是猜想,沒有證據,這種時候一再去找易文翰,肯定會被對方當成騷擾。吉時要做的是找到證據,拿著證據去找易文翰,然後听對方說一句︰對不起,我應該早點相信你,以後你說什麼我都信,拜托你,給我們當文檢顧問吧。

清早,吉時連母親的愛心早餐都顧不得吃,直奔楊家。

面對楊母驚異的目光,站在門口的吉時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問︰「楊熙有沒有做過什麼好人好事,救過什麼人?」

「啊?」楊家母女莫名其妙。

根據歌詞,這事兒老太婆,也就是嚴正浩也是知道的,只可惜,嚴正浩死了,吉時只能抱著希望,楊熙能把這件事講給家人听。

楊悅把吉時迎進屋子,看吉時態度嚴肅,意識到這個問題很重要,于是母女倆一同思考。

吉時又拋出了歌詞的寫作時間,讓她們想這個時間之前發生的事兒。

「哦,我想起來了!」楊悅突然大叫,「我姐好像是曾經在游泳池里救過一個腿抽筋溺水的人。」

「水!金魚!」吉時興奮地叫道,「一定就是他!」

「什麼是他啊?」楊悅的臉色很難看,愈加憤慨,「吉老師,你是想說,我姐救過的那個人,就是凶手?他,他恩將仇報?」

吉時後悔剛剛太過興奮,這事兒暫時不能讓這個沖動的小姑娘知道,以免她跟她爹一樣,私下行動,惹出更多麻煩,造成更大的悲劇。

「不是,我只是想要確認楊熙是不是隱晦地把她曾經做過好事兒救人的經歷寫在了歌里。以此來確認,她寫歌有沒有暗喻現實的習慣。」吉時撓撓頭,假裝後悔自己剛剛過于興奮。

楊悅臉上寫著「就這?」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那個,你們知不知道,楊熙當時是在哪個游泳館救的人?」吉時小心翼翼地問,生怕繼續深究這個問題又會讓楊悅懷疑,但是這個問題又不能不問。

「我姐一直在離我家最近的陽光健身俱樂部游泳。」楊悅沒精打采地回答,還沉浸于失落之中。

吉時又安慰了幾句,說他還會繼續看歌詞,肯定能從中找到線索,讓她們母女先不要輕舉妄動,等他消息。

楊母說她今天得去給楊建平找律師,也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在家,要帶上。

吉時听說楊建平認罪,無從安慰,只說他相信易文翰一定會囑咐下去,不會讓楊建平在看守所吃苦遭罪,請他們放心。

顧不得吃早餐,吉時打車前往陽光健身俱樂部。出租車司機一听這個目的地,生怕吉時後悔,快速發動車子。

一分鐘後,吉時付了起車費。楊悅只說是家附近,沒想到這麼近啊。

進入俱樂部後,吉時直接跟前台問楊熙救溺水男人的事兒,說他是自媒體,想要報道楊熙曾經做過的好人好事,重點強調,這也是一次給俱樂部打廣告的機會。

前台馬上把吉時帶到了經理辦公室。

「沒這事兒!」經理一听吉時的來意,想也不想,直接否定。

吉時當然知道經理為何否定,因為楊熙在這救人的事兒一捅出去,不就是個反面廣告,說這里沒有救生員,或者救生員沒用嗎?

「那好吧,那我就直接爆出來了,說楊熙是在你這兒救的人,當時泳池附近根本沒有救生員。」

經理怒視吉時,「你到底想怎樣?」

「我就想知道楊熙當時救的是什麼人。只要你告訴我,我敢保證,這事兒不曝光。」吉時沒想到,自己也會如此耍無賴,但是沒辦法,凶手近在眼前,他著急啊。

經理猶豫了,問︰「你找楊熙救的那個人,要做什麼?」

「我希望他報恩,楊家現在狀況不好,我覺得,他應該做點什麼。」吉時又說謊了,但他告訴自己這是善意的謊言,不為過。

經理又猶豫了一陣,再三讓吉時保證不曝光他們俱樂部,然後才開口,「被救的是個男的,我記得長得有點難看,楊熙可是美女啊,把人救上來以後二話不說就是心肺復蘇,人工呼吸,當時我也在場,我都看愣了。」

「那男的是辦卡的,還是散客?有身份信息嗎?」吉時滿懷希望。

經理又嘆了口氣,「按理來說,我們是不能泄露客戶信息的。」

「誰泄露信息了?沒人泄露信息,我是通過別的渠道得知他身份的。」吉時趕緊表態度。

很快,吉時得到了一個名字——榮宗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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