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幼小而巨大的殺傷力

「怪不得吳婧說馬超騰德才兼備,是個好人,原來他曾經以身犯險去救吳婧的丈夫,」吉時感慨,「怪不得吳婧會跟馬超騰閃婚,自古美人愛英雄,更何況她曾親眼目睹英雄義舉,還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救的還是她孩子的父親。」

王支書趕緊補充︰「是啊,馬超騰跟我想象中的作家不一樣,不是白面書生,英勇無畏啊。所以我才會送他一只英雄鋼筆,因為他就是個英雄啊。雖然徐勇還是……不過,要不是有馬超騰,徐勇恐怕連那半小時說遺言的機會都沒有。」

「說遺言?」易文翰問。

「是啊,當時在ICU病房里,徐勇短暫蘇醒過一段時間,醫生特意叫吳婧進去,當時我們都等在外面,吳婧在里面呆了半個小時。出來以後說,徐勇跟她說了遺言,要好好照顧女兒。」

「也就是說徐勇蘇醒後說的話,只有吳婧一人听到?」易文翰確認,「醫生警察全都沒機會跟徐勇交流?」

王支書點頭。

「徐勇有沒有跟吳婧說他是怎麼掉進枯井的?」易文翰最關心這一點。

王支書搖頭,「我也問過吳婧,她說徐勇沒說。不過後來民警查看過枯井上的石板,唉,說是石板,其實就是水泥板。幾十年過去了,風吹日曬老化了,很可能是自己碎裂的。」

「有沒有水泥板的照片?」易文翰追問。

「派出所應該有吧?」王支書察覺到不對勁兒,「警官,難道你懷疑水泥板是人為破壞的?不可能的,徐勇在村里是老好人,從沒跟任何人結仇!」

「徐勇和吳婧夫妻關系怎麼樣?」易文翰不答反問。

王支書驚異于這個問題的時候,吉時已經明白了,易文翰這是在懷疑吳婧謀殺親夫啊。

「好得很啊,公認的模範夫妻,他們夫妻感情很深,不然當時吳婧也不會要親自下去救人啊。」王支書也反應過來,用強烈的語氣表達對易文翰這種懷疑的不滿。

高朗冷哼一聲,索性不再掩飾,「也有可能是想要下去確保徐勇必死無疑,沒法指證她啊。你們趕到的時候下面徐勇已經沒聲了,他要是在你們趕去之前指證吳婧,就只有馬超騰能听見。」

「你,你們居然懷疑……不可能!」王支書忿然攥拳砸了一下桌面。

「那之前吳婧跟馬超騰認識嗎?」易文翰不顧王支書的態度。

「當然不認識,馬超騰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來我們村。」

「可是吳婧的大學是在尚城讀的吧?」易文翰不討喜地追問,「吳婧是大學生,畢業後沒留在尚城,反而為了徐勇回到村里,跟只有高中學歷的徐勇結婚,她真的是心甘情願,沒有後悔嗎?」

「那是當然!」

高朗冷冷地說︰「可是徐勇到底是怎麼掉進枯井,沒人看見不是嗎?」

「那倒是。」王支書語氣軟了點。

「事發時吳婧在哪里?」易文翰繼續提問。

「這,這,我記得當時吳婧是從娘家趕到枯井那的,事發到底什麼時候,沒人知道啊。」

吉時清了清喉嚨,不同于易文翰和高朗的態度,笑眯眯地問王支書︰「當年事發的時候,徐天真在哪?」

「在吳婧家里,吳婧父親早逝,母親跟他們三口一起生活,幫著照看孩子。」

「徐勇住院期間,吳婧有沒有帶徐天真去醫院?」吉時又問。

「沒有,孩子一直在家,由姥姥照看,只有吳婧一個人守在醫院。」

吉時不再說話,臉上的表情越加凝重。

易文翰注意到吉時的變化,便跟王支書告辭,急著拉吉時出去交換信息。

「交換什麼信息?」吉時呆愣愣地問。

易文翰了然地說︰「反悔了?看來你果真是在懷疑徐天真。你想保護你的學生,哪怕她很可能是殺人凶手。」

吉時馬上變了臉色,「徐天真當年才6歲!」

「6歲孩子也是具備殺傷力的,」易文翰無所謂地說,「你越是替她隱瞞就代表你越是替她心虛。你不說也沒關系,反正我也沒打算靠你一個老師幫忙破案。」

「你打算怎麼做?」吉時緊張地問。

「我打算怎麼做為什麼要跟你報備?」易文翰說完,招手示意高朗一起離去。

吉時內心煩亂,一時間不知如何抉擇,渾渾噩噩朝客運站的方向走。

客運站候車大廳里的嘈雜仿佛來自另一個空間,吉時把自己隔絕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他已經有了推測,但是他不願去證實,他擔心事實真如自己所料,他不想面對那樣的真相。

「他還是個孩子啊!」一個女人尖利的叫喊聲鑽入耳朵,把吉時拉回嘈雜的現實。

「拍一下怎麼了?我兒子才8歲,把照片刪了不就行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把8歲的男孩護在身後,面對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孩叫囂。

年輕女孩漲紅著臉,張著嘴巴卻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就是啊,算了吧,孩子才8歲,懂啥啊,就是個惡作劇。」旁人也跟著勸說,想要讓女孩息事寧人。

「對啊,你還想咋的啊,還能告一個8歲孩子性騷擾?讓8歲孩子蹲監獄啊?」又一個圍觀者勸說,「你再追究下去,大家只會覺得你內心骯髒。」

母親因為有了看客的聲援更加囂張,「就是,都是女人,一樣的構造,你裙子里又不是真空,拍一下能怎樣?你咋就那麼金貴?再說了,我兒子這麼小,根本什麼都不懂,你沒完沒了的,你心里更髒!」

女孩已經哭了,低著頭,不敢再抬眼,仿佛她才是那個大庭廣眾下犯錯的人。

吉時幾乎是本能地走過去,站到女孩身邊,遞上一張紙巾,盡量響亮地說︰「你沒錯,不用羞愧,真正該羞愧的人是他們。夏蟲語冰,多說無益。」

女孩不敢置信地抬頭望向吉時。

吉時沖女孩微笑,然後坦然望向那對兒母子。

母親冷笑,「呦,你是她什麼人啊,相好啊。正好,這附近小時房很多。」

吉時低頭看了一眼躲在母親身後的男孩,男孩似乎能夠感受到母親的勝利,倔強地仰著頭,也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驕傲得很。

吉時能夠想象,男孩此刻一定以母親為傲,覺得母親是他強有力的後盾,是他的保護傘,是能夠為他抵擋全世界傷害的英雄。

吉時笑望那對兒母子,悲憤的感覺漸漸散去,無力感籠罩全身。他無法改變這對兒母子深入骨髓的低劣無知,無法改變看客們長年累月的是非不分,他能夠做的就只有讓女孩知道,這世界上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吉時沒有買回程的票,因為他突然頓悟,他能夠做的還有更多。

「哥,你們在哪呢?我有情況要匯報,不是交換信息,是盡公民義務,單方面匯報。」吉時發問微信語音,感覺周身輕松暢快。

「我打算下井看看,還缺一個在上面拉繩子的苦力。」易文翰很快回復。

傍晚,易文翰、吉時和高朗站在那口枯井旁,氣喘吁吁。枯井上面新的水泥板剛剛被三人合力推開。

易文翰還真的在短時間內搞到了一個防毒面具,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不會步徐勇和馬超騰的後塵,他決定先放一個小時的味。他們先躲到一旁樹林等一個小時,期間听吉時的單方面匯報,同時避免無關人員靠近敞開的枯井發生意外。

易文翰為了表示他對吉時單方面匯報的承情,告訴吉時他們下午去過派出所,看了8年前碎裂水泥板的照片,僅從井旁發現的碎片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人為破壞的,又得知警方把事件定性為意外,並沒有下井查看。于是易文翰決定親自下井。

「懂了,這口井這麼危險,徐勇甚至因為吸入有毒氣體喪命,所以你認為如果有凶手,凶手也不會冒險再下去銷毀罪證。」吉時對于易文翰要下井的決定還是挺欽佩的,反正換做是他,他肯定不下去。

「下去銷毀罪證?沒必要吧?」高朗不以為然,「水泥板這種罪證怎麼銷毀?」

易文翰不理會高朗,反而望向吉時。

吉時忙掏出手機,把他截圖的那幾首馬超騰的詩發給易文翰。

易文翰低頭看了幾分鐘,面色越加沉重。

吉時又轉述了表舅媽的話,末了職業習慣發作,自己給易文翰提煉出幾個關鍵︰吳婧說馬超騰德才兼備,就是為了孩子才不能離婚,身為一個社會人,她不離婚是身不由己。

「埃庇米修斯,潘多拉,魔盒,」易文翰看完馬超騰的幾首詩,緩緩閉上眼楮,感慨說,「如果真是這樣,這場悲劇還真的挺有希臘神話的風格。怪不得你會猶豫,真相大白似乎對誰都沒有好處。」

「你打算就此打住?」吉時沒想到自己跟易文翰各自換了個位置,居然又立場對立了。

易文翰睜眼,嘴角一挑,「當然不。事實已經證明,隱瞞和維護只會繼續帶來毀滅,真要拯救徐天真,就要先破後立。」

十幾分鐘後,易文翰被吉時和高朗給從井里拉出來,因為戴著防毒面具,他的一張臉干干淨淨,身上卻仿佛經歷了一場浩劫,一身衣服已經沒有挽救的必要。整個人頗有一種好似被換頭的割裂感。

「怎麼樣?」高朗好奇地問。

「該有的有,不該有的沒有。回尚城。」易文翰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不堪的身體,補充說,「我去車里等,去給我買身新行頭。」

三人又合力把水泥板蓋好,踏上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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