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那陣連營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灰衣老人進入酒樓,黑暗讓他頃刻如瞎子一般。

門窗緊閉,樓內樓外,如同兩個不同時空的世界。

幽寂,蒼死,陰冷,如同地獄,蟄伏著無數的鬼怪。

他在酒樓的大堂,離那門不過一步之遙。如果他此時轉身,能輕易的推開門沖出去。只是,他的雙腳如黏在了地上,身體如同被某種力量固定住。他不能動彈,只能在漆黑的世界里,等待什麼。

然後這時,燈火倏然照耀。一道道光從四面八方射來。

駁雜的光,五顏六色,或明或暗,交錯而來,讓灰衣老人視野一下子模糊,瞳孔也被刺痛了。他不由得伸手遮擋在眼楮上,視線垂向地面。可目光觸及地面的剎那,瞳孔又驟然收縮。

光滑的地面,不知被誰畫著地獄的世界。

濃墨重彩,顏料鮮艷,栩栩如生如那繪畫的世界將從地磚上月兌穎而出。

妖魔,鬼怪,地獄的世界。那奇形怪狀的形象,那猙獰可怖的臉孔,那張牙舞爪的神態,給人以壓迫感和如同置身在妖魔鬼怪之中的孤獨感。頃刻間,灰衣老人只覺得整個世界在旋轉。那畫面變得立體起來。他如同落入了一個漩渦之中,不由自主的隨之旋轉。他合上了眼楮,暗暗的吸了口氣,然後想要讓自己紛亂的思緒鎮定下來。

光線不再刺眼,眼楮也適應了光的交錯。他移開遮擋在眼楮上的手,抬起目光。

這不是酒樓。酒樓哪里會有如此陰森的布置。這里,與地獄幾乎沒有差異。

地面,四壁,樓梯,屋頂,濃濃的顏料,勾勒出另一個世界的全貌。

里面的人物,里面的屋宇,里面的光線,無論顏料如何的濃重,都揮之不去那陰森肅殺以及蒼死慘白。即便那一個個或大或小的人物,或以頭觸地以示哀求,或伸手掙扎企圖掙月兌,或扭曲舞蹈以示痛苦,都在表述著生與死的沉重。而遠近那淡漠的臉孔、那虎視眈眈的眼眸,卻都只是在看著這沉重的演繹。

「往生陣!」

灰衣老人呢喃道。而此時,耳邊傳來了幽靈的嗚咽。他那滿是皺紋的臉孔微微一抽,瞬即扭頭朝左側望去。在光線暗淡的地方,有身影在那里恍惚。他定定的凝望,那身影卻不止一個,而是一個個錯落在一起。鬼魂嗎?他在心中問道。嗚咽聲很輕,就像是風的滑動。

很快,那嗚咽聲從四面八方襲來。

起先那聲音並不刺耳,可當那聲音變得嘈雜起來的時候,耳膜便有些承受不住了。灰衣老人快步朝樓梯走去,仿佛走的越高才能離它們越遠。可是,他剛踏上樓梯,那樓梯便軟軟的起伏起來,如那扭動的蛇。灰衣老人嚇了一跳,急忙往後撤去。

光線中,一道道身影浮現出來。

鮮血淋灕,面目全非,但那穿著,卻表示著它們各自生前似乎的身份。

它們已經死了,而且死狀應該極慘。灰衣老人一顆心懸了起來。

風從畫中涌出來。

激蕩在大堂內,游走、呼嘯,讓大堂內的一切擺設,都飛舞起來。甚至那一道道身影,也在風的吹襲之下,扭曲重疊在了一起。

然後,牆壁開始剝落,屋頂開始塌陷。

他急忙躲閃。

卻在這時,一具具尸體落在了地上。

死去的生命便是尸體,而這些尸體,干枯的如死去了萬年。

絕望的表情,痛苦的表情。

灰衣老人只覺得渾身冰冷,那寒意自心底里升騰起來,攪擾的心神難以安寧。他定定的看著那些尸體,不斷墜落下來的木頭、磚石,堆疊在身邊。風還在呼嘯,鬼哭之聲不絕于耳。光線在晃動、交錯。酒樓內光影交織。

忽然,他抬起頭,閃爍的眸光變得如劍刃一般的堅定。

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屋頂上,瞳孔又驟然一縮,面孔也蒼白了。

那屋頂哪里還是屋頂,只是一個不知連接何處的深淵。黑漆漆的深淵,如一張無底的巨口,等待著獵物的進獻。

然後,灰衣老人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那巨口之中一條條黑魆魆的鐵鏈飛了出來,將他纏住,一把將他扯離了地面。陰冷之氣,蒼死之氣,腐朽之氣,血腥之氣,瞬時間籠罩整個酒樓。

往生往生,不死何來往生!

山岳,夜幕,雨密密麻麻的灑落在大地上,風在四處游逛,發出那威脅似的低吼。

石亭,小徑,道觀,燈光。

樹木在煙雨中搖曳,葉片在寒風中飛舞。

一道道身影飛向道觀,一道道身影飛離道觀。這些身影,就像是勤勞的燕子,不斷的往返供養著餌料。

那光昏昏的,與無邊的夜幕相比,顯得無比渺小,就像是一縷鬼火,孤淒淒的駐足、張望,絕望的等待著某個時刻的到來。

石亭內只有那九宮道人一人。他坐在石凳上,面前的棋盤上已是落滿了黑白棋子。他的手里捏著一枚黑棋,眉頭深鎖,目光炯炯,在思考著最後一棋放在哪個位置才能結束這拉鋸戰似的對弈。

有人飛了過來。黑袍,黑巾。

九宮道人抬起頭,淡淡的道,「準備怎麼樣了?」

「一共十八個地牢,九百二十七只妖魔,全部已經喂養。」

「情況如何?」

「凶悍殘暴,互相廝殺。」

「放出去。」

「是。」

來人旋身而去。九宮道人的目光重新落在棋盤上,只是他的思緒似乎被打亂了。將黑棋放回棋罐中,站了起來走出石亭。負手而立,凝望著涇陽城方向。連綿夜幕,天地渾然一體,遠近山岳高低起伏,如同那波浪似的。

「我已準備了幾十年,從一點線索開始,到踏遍三山五岳無數宗門,到結合所有線索進行研究,皓首窮經數十載,又經過無數次的實驗,這個陣法,可是窮盡我所有的心血。以前都說仙道縹緲不過傳說,可如今呢?妖魔橫行,仙神出沒,強者如雲,這一切,原來都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我才要爭,爭這一線天機,爭這凌雲之勢。」

風打在他的臉上,灰白的須發獵獵飛舞,長袍振振。

「不爭便沒有機會了啊!」他長嘆道。「誰都知道如今的局勢是什麼樣的,哪怕是仙神,也龜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我們能指望誰來庇護自己?沒有誰了,只能靠自己。而我九宮,卻不是甘願信奉天命的。我命由我,若不爭,與土雞瓦狗有何區別,我這數十年的付出豈不打了水漂?所以,我不想成為那些庶民,也不想束手待斃,更不想讓自己的一生毫無作為。爭,哪怕是讓所有的生命都成為血食,都成為陣法之中的養料,我也不在乎。」

垂下目光,那瘦長臉孔上,一滴雨水緩緩的爬動著。

「生命的鄙陋,便是無論在何種情況之下,都難掩貪婪之心。哪怕世界末日了,生命也還在為自己而算計。此次的紫荊山之行黃梅渡之行,不正說明了這一切嗎?這些參與者中,豈不是大部分都是那些名門正派的人物嗎?那些躲在背後的所謂高人,不也默許了嗎?哈,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野心,貪婪,才是正常的。歷史不正好說明這一切嗎?而所謂的被批駁對象,不往往只是那些失敗者嗎?」

他揚起拳頭,目光尖銳的盯著那蒼穹。

「而我,是要爭的,而且還要爭的勝利。」

四下里夜幕中,仿佛有鬼魂在哭泣。風獵獵,樹木嘩啦啦作響。孤獨的石亭,在群山草木之間,無比的蕭瑟清冷。雨水浸濕了大地,卻並未讓草木得以滋長。

他抬起一腳,然後重重的跺在地上。

地面並未有任何響動。他轉身走回石亭,坐了下來,手指夾起一枚棋子,面露平靜的笑容。

「黃眉,該我落子了!」

涇陽城一片狼藉,如同大戰後的殘破樣子。深溝,裂縫,歪倒傾斜的房屋,塌落的房屋,破碎的街巷。黑漆漆的夜幕里,生命寥寥。死亡之氣,彌漫在每一個角落。那間或響起的啼哭,很快便戛然而止,化為了野獸的咆哮。

無數的幽影在黑暗中移動,或者飛起,或者行走,或者蹲伏在那廢墟上,在找尋獵物。

偌大的城池,再沒了那繁華與寧靜。

劍聖一劍狠狠的刺向酒樓的屋頂,白衣老人一拳轟向了屋頂。

里面的灰衣老人遇到了什麼,他現在怎麼樣?

劍光在屋頂上綻放,層層壓向里面。

拳頭撞擊在門上,那力量一重重的壓進去。

四周,是廢墟,是溝壑,是裂縫,是無數的幽影在咆哮。

尺寸間,便是萬丈深淵。

腥風狂嘯,生命在哭泣。

砰!白衣老人又是一拳砸落。那門仿佛是鐵板,紋絲不動。而劍聖一劍刺落,雙手緊緊握著劍柄,面色無比的凝重。劍氣飆射,劍芒凝聚在一片瓦片上。那瓦片變得熾白,如同被烈焰灼燒了一般。鬼氣森森,洶涌的從其他瓦片上席卷而起。衣衫獵獵,白發飛揚。劍聖的臉上淌落下一滴滴的汗水。可見的經絡,跳動起來。

白衣老人忽然翻身後退,然後凝聚氣息,如同發瘋的豹子似的直沖過去。

雙拳轟鳴,拳芒尖嘯。

門在顫動,牆壁在瑟瑟。

嗷的一聲怒吼,門破了,屋頂破了,一團團黑影沖向白衣老人,沖向劍聖。白衣老人被擊中,飛向那深溝,劍聖的劍被纏住,被扯入了酒樓。白衣老人一腳踩在深溝內的壁上然後騰身而起。氣血翻滾,鮮血從口鼻之中滲出。那一擊之力,何等強大,哪怕他早有準備,卻也只不過卸去了五分的力量。

那門如沒牙的嘴,黑漆漆的。

他盯著那門,門內一片沉寂。

他呼吸著,空氣卻是冰冷而滯濁的。他咳嗽起來,鮮血隨著他的咳嗽而噴濺出來。忽然,那黑漆漆的門內閃過一道寒光。他眉頭一展,飛身撲了進去。

黑暗,蕭瑟,蒼死。

一團團黑影撲了過來。白衣老人運轉真氣,揮拳格擋。而那寒光卻再次綻放開來。在寒光映照下,可見到一條條鎖鏈垂掛下,有一道道仿佛死去的身影。他見到了熟悉的身影。白衣老人心中一亂,雙臂一擺,擊退暗影,拔地而起,撲向了被懸掛的灰衣老人。

劍光不斷的掠過,在黑暗中如流星的劃過。

酒樓外數里之外的黃眉道人,被一團幽影攻擊,落在了廢墟上。他心中有怒意,有殺意,也有沮喪。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利用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本以為只是為了自己,卻沒想到是為了別人。他不甘,當然不甘,付出如此之多,竟然還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九宮,九宮,好狠的九宮!

他雙目圓睜,怒意化為滾滾的威勢。

那蜂擁而來的幽影,張牙舞爪,更是讓他憤怒不已。

黃眉道人袖袍一卷,一柄黑黝黝的鐵劍嗡鳴而出。

殺,殺,殺!他不僅要將這眼前丑陋的妖魔殺的一干二淨,還要將九宮挫骨揚灰,以解心頭之恨。

殺,殺,殺!殺干淨這些丑陋卑微的畜生,殺干淨這些算計自己的小人。

他瘋了一般,手舞長劍,從地面殺到空中,從空中殺到地上,甚至墜落深溝,又從深溝中殺了出來。可是那些幽影無窮無盡。每一個破碎似乎意味著數倍的幽影的出現。他的四周,頃刻間,已是圍攏了密密麻麻不知千萬的幽影。

他廝殺,咆哮,怒吼。劍不斷的劈出、刺出、砍出,幽影如泡沫似的破碎。披頭散發,衣袍襤褸。當一道倩影忽然從幽影群中殺了過來的時候,黃眉道人已經神識混亂。那倩影箭步到了他的身前,提聲喝道,「殺是殺不干淨的,只有斷了它們的根,才能讓它們滾蛋!」

黃眉道人猛然一震,立時停了下來,呆呆的盯著齊穎。

「根?」

「陣法。」

黃眉道人的心中倏然如有流星劃過,他大笑起來。

「跟我來!」

兩人騰空而起,一閃劃過夜空。

而此時,酒樓卻是傳來了驚天動地的轟鳴。爆碎,可怕的力量滾滾涌出。然後便是那無數鬼哭狼嚎之聲。在無數碎片激射之中,可見到一道如鐵塔似的建築冉冉而起。鐵塔似的建築周邊,竟然堆滿了尸體。那些尸體如同磚石一般的疊在一起,面無表情,陰森可怖。一團團的黑煙,便從那鐵塔似的建築之中飛出來。

劍聖和白衣老人被那力量橫推而出,紛紛砸落在廢墟之上。

白衣老人的懷里還抱著灰衣老人。

劍聖彈身而起,一劍橫在胸前,目光銳利的盯著那妖氣沖天的鐵塔似的建築。白衣老人面色蒼白,先是看了一眼灰衣老人,然後站了起來。

「魔窟。」

「這便是往生陣的陣眼吧!」

「這些人竟然喪心病狂至此,真是死不足惜。」

「多少百姓,多少生命!」

「他們竟拿百姓做血食,用以激發妖魔的心性,來煉魂煆魄!可惡的邪法,天地不容啊!」

就在這時,遠處一道霹靂,忽然綻放開來。兩人紛紛朝那方向看去,便見到璀璨的光幕中,兩道身影沖天而起。而地面上,卻涌現出更為強烈的光芒。劍聖目光一凝,忽然朝那鐵塔似的建築望去,卻見到那建築驟然間放大了百余倍,此時竟是如山岳一般的佇立在廢墟之上。

「不對,不對。」他叫道。「不止一個陣法,陣法是相通的。快走!」

他急忙轉身,一把扯住白衣老人的胳膊,箭步而去。

身後,是那可怕的轟鳴,狂風裹挾著無窮的力量,殘暴的橫推而來。而那光,已是照的天地慘白,席卷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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